胡副主任被怼得脸上不好看,“行,我今天就帮你把料要回来,现在就去要。”
  他也是草率了,怎么就想着陈寄北看看都能学会修圆肚子木桶,做应该也不成问题,就真把木料送去了。就算要送,送一两个桶的料让他试试就得了,干嘛送那么多?
  说到底还是马四全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单位着急再培养一个成手的师傅出来。
  果然这人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错。
  胡副主任在心里摇摇头,正准备找人去土产公司寻陈寄北,看看那批木料还剩多少,赶紧拉回来,门外有人敲门,“主任,东西我拉回来了。”
  “东西?”看到是往返陈寄北家运送东西那工人,胡副主任愣了下,“什么东西?”
  “就送去陈寄北家那些啊,他一大早就找上我让我去拉。”
  胡副主任一听,心里闷那口气总算顺了少许,“我就说不用担心,这不就送回来了?”
  比起马四全,陈寄北虽然性子冷,可太有眼力见了。
  马四全却显然不怎么买账,“谁知道这一个月他霍霍了多少料,。”冷哼一声,率先出去了。
  有眼力见又怎样?
  马四全已经想好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杀一下陈寄北的锐气,省的他冒头太快,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才不在两个多月,这小子就敢给他搞事,反了天了!
  马四全沉着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却没看到木料,反而是整整一马车的木桶。
  崭新的木桶齐刷刷码在车上,粗略一看,起码有近十个。
  不,不只十个!
  马四全常年跟这些木桶打交道,一看那摆放,就知道车上一共有十二个木桶。
  他当时就愣住了,跟出来的胡副主任也很是吃惊,“送回来的不是木料吗?怎么全是桶?”
  “就是桶啊。”送货大哥说,“他说早就做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他媳妇儿加班,没来得及装。”
  胡副主任:“……”
  所以就因为他媳妇儿加班,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让他们白白跟着担心一场?
  疼媳妇儿也不是这么个疼法。
  门前两个傻子呆在了那,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其他人听说送来的是桶,也走了出来。
  “竟然做出来了?”核算员小李十分诧异,“他最近不是都在等他媳妇儿下班吗?”
  连核算员都知道陈寄北忙着接媳妇儿,没时间干活。就这样,他还一口气做出了十二个。
  听着周围人的惊讶,马四全的脸一点点涨红,又由涨红变成了铁青。
  他什么都没说,上前搬下来一个桶,搬到木匠房外,找了个水池。
  其他人一见,也赶紧叫那马车跟上,总得试试能不能用再说。
  结果十二个桶试下来,没一个水面有气泡的。
  马四全看了那些桶良久,问胡副主任:“真是找陈寄北做的?不是别人?”
  他本就大伤刚愈,刚才干那些全凭一口气撑着。此时这口气泄了,人就显出几许颓丧来。
  胡副主任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没有出言落井下石。
  可沉默就等于默认,马四全身上的精气神儿就好像那太阳底下的露水,可见地没了大半。
  好半晌他才喃喃:“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单位根本就不需要我……”
  人不被需要,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认同感。而马四全更惨,他不仅需要认同,还需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多挣几年钱。
  如今陈寄北才一年就成手了,在被他打压的情况下成手了,陈寄北才多大?他又是多大?
  马四全不用想,都知道单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其实当初他可以不打压陈寄北的,好好教,倾囊相授,让陈寄北心存感恩,或许会甘心多在他手下当几年学徒。但人心难测,谁会把自己的命运压在别人的良心上?
  狮王老了,又有幼崽想庇护,谁又会不忌惮新成长起来的雄狮?
  马四全这人与其说是坏,说他自私倒更为恰当。胡副主任到底不忍他人到晚年,还遭逢这么多变故,“前两天土产公司的人来找我,说还想多借他两个月。”
  只是当时他不知道马四全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又能不能干,所以没答应。
  可再多借两年,人也还是要回来的。
  马四全摇摇头,什么都没再说,回去搬木料干活了,背影满是萧索。
  夏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没办法,加班越到后期越累,牛亮这个八卦的搬运工都没时间出去搬运了,何况是她。
  当时郭姐人都是懵的,看夏芍,“这也能做出来?”
  张淑真也难掩吃惊,“看马四全那意思,肯定没教过他,他还真一看就会啊。”
  “何止是没教过,没听小牛说他还跑去找车间主任,让把木料要回来。”
  郭姐提起这个就翻白眼,“好好一个苗子让他打压成这样,好不容易出头了,他还想着压。”
  马四全这手下得实在太黑了,虽然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但在场都是和夏芍相熟的,谁会可怜他?
  再说你有苦衷,你有苦衷就可以毁别人的前途了?
  这也就是陈寄北能力强,自学也能学会,又抓住了机会,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所以小陈是怎么做到天天来接媳妇儿,还能做出十二个桶的?”张淑真不解。
  郭姐也想不通,“这手把,都能自己当大师傅带徒弟了,他不是在家天天点灯做吧?”
  这就是念书时好多同学都会冒出的问题。
  这个人天天上课睡觉,还考这么好,是不是晚上回家熬夜学习了?
  结果晚上去人家一看,人家睡得比你还早,你说气不气?气不气?
  当然陈寄北晚上回家肯定加班了,却显然没这些人想象中的多。
  夏芍望着加班后期竟然还能有精神的另一个卷王叶大勇,叹气,“卷王的世界咱们不懂。”
  实在卷不动了,她还回去跟陈寄北嘟哝:“加班有风险,给我们这些不想加班的留条活路吧。”
  陈寄北闻言微顿,看向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夏芍这才想起来发工资的日子又到了,勉强打起精神,准备用小钱钱抚慰她疲惫至极的心灵。
  结果打开一看,“怎么又多了?”
  上个月还是六十多,这个月他整天来接她加班,基本没干什么,竟然过了七十!
  夏芍怀疑自己数错了,就要再数一遍,陈寄北说:“做那十二个木桶,单位给我两块五一个。”
  木桶工艺复杂,马四全做一个也要差不多两天,两块五绝对不多。
  但谁也想不到他这么快,这么拼,一面接着媳妇儿回家,一面还能做出来十二个。
  夏芍决定收回刚刚的话,“你和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不一样,党和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党和国家?”男人蹙了下眉。
  夏芍一听也反应过来,有点无语,“和那帮积极分子呆久了,被传染了。”
  不过七十多啊,加上她拿命换的钱,这个月他们都有一百二了。
  夏芍照例给了陈寄北十五块钱零花,又商量他,“天快冷了,咱们买点线打两套毛衣毛裤吧?”
  东北这地方实在是冷,一立秋,早晚就凉了,上班都得搭个外套。到了阳历九月份,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一一过完有些地方晚上甚至会达到零下,俗称下霜。
  所以在东北老寒腿是常见病,很多女性也都会出现痛经。
  夏芍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估计会比一般人更畏寒,毛线再贵,也得给自己打一套。这样毛衣外面再套一层棉衣,就比别人多一层保暖,冬天也没那么难过了。
  “你做主就行。”
  家里要添置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听夏芍的。
  不过陈寄北正推着自行车,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织吗?”
  夏芍发现他薄唇轻抿着,眼睛竟然有点亮,扯扯被自己缝歪的扣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陈寄北敛住眸不说话了,又重新转了回去。
  说是要打毛衣,中秋之前夏芍根本就没假期,哪来的时间买毛线?
  中秋前一个星期,目标是铁娘子的张淑真都顶不住了,回家歇了三天。看她那么大的肚子,夏芍都担心会累出个好歹,还好三天后人回来,看着已经缓过一口气了。
  只有叶大勇班里那几个还在打鸡血,人看着也很疲惫,但就是热情不减。
  果然信念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动力,夏芍算是服了。
  好不容易熬到农历八月十四这天,只要晚走一会儿,把最后这锅月饼凉凉打上包装,这漫长的加班就结束了,夏芍也可以含泪挥别叶卷王和他的小伙伴们。
  算算他们这些日子打的月饼,酥皮和双酥因为要做油酥自己擀皮,比较费时,做得比较少。
  广式每年做得也不多,这几样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五百斤。
  但浆皮的就多了,尤其是糖馅儿的,八个人少说也做了三千斤,都能装满一个卡车了。
  结果月饼打包完,衣服换好,就等回家享受明天的假期了,饼干班的人过来找他们握手了。
  几人语气真诚,挨个和他们说很荣幸能和他们一起共事。握到夏芍的时候更是表示,夏同志是他们见过最优秀的女同志,希望明年还能和夏同志合作,携手共创辉煌。
  夏芍:“……”
  夏芍十动然拒,“我们都是厂里的一份子,应该服从厂里的安排,不好擅作主张。”
  “还是夏同志有觉悟!我们就是厂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很有觉悟的夏同志一下班看到陈寄北,那口气就泄了,回家的时候,甚至连车都不想爬。
  眼见陈寄北要过来抱她,她才慢吞吞爬上车后座。
  虽然今天走得晚,天已经黑了,但周围还有同事呢。
  夏芍注意到陈寄北手里还拎着个邮包,“谁寄过来的?”
  “没谁。”陈寄北皱眉,显然不怎么想说这个,转而问:“那就是你说的王哥?”
  这要是夏芍战斗力正常,肯定得问问他憋了一个月,终于不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