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清清嗓子,学得像模像样,“姐姐你家住在哪啊?你家小孩还缺朋友吗?”
  身后的声音含着笑,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此时眼睛一定是弯着的,好像欺负小朋友是件十分欢乐的事。李来娣那一番话就像一粒尘埃,连在她心上稍停的资格都没有。
  陈寄北听着,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下来,什么都没再问,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听她说着话。
  孙清显然已经问过她那大侄子了,一见夏芍回来,迫不及待问:“啥时候让他俩见见?”
  “你都跟他说了?
  ”夏芍脸上还有笑意,轻哈了口气暖着手。
  “说了。”孙清直点头,“他说他不介意,他是跟人过日子,又不是跟那些谣言。不过他父母那边毕竟是农村,就别告诉他们了。他们平时不太下来,也听不着。”
  栓子毕竟在城里工作,又年轻,思想没那么守旧,他父母可就不好说了。
  夏芍能够明白,回去跟何家那边一说,定了两天后在夏芍家里见面。
  一来她是介绍人,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二来栓子是孙清的侄子,不在她家也是在孙清家,还不如在她家,何云英熟悉一点,也能少一点紧张。
  何婶儿早见过人了,相看那天就没来,何二立陪着何云英过来的。
  栓子那天果然没敢看何云英,见了面愣是没认出来。两个年轻人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低着头,一个满脸笑,愣是没怎么敢和对方说话。
  夏芍一看,就学陆泽同那一招,把两人支出去单独说话。
  支完人回头,还发现陈寄北正望着她,眸色很黑,应该也是想到了两人相亲那天的事。
  当时她一心想着成不了,他满身刺,谁又能想到会走到今天。
  何二立还有些不放心,就站在门口张望,“要不我跟着一块去吧?”
  “人家相亲,你跟着去当什么电灯泡?”夏芍好笑,赶紧抓了把巴旦木塞给他。
  “这不是天快黑了吗?”何二立下意识剥了一颗,吃到嘴里才发现不对,“这什么这么好吃?”
  “巴旦木,新疆那边的。”夏芍给孙清也抓了一把。
  孙清倒比何二立能坐得住,凑过去跟夏芍挤眉弄眼,“栓子都开始傻笑了,我看有戏。”
  两人从外面回来,谁都没说什么。第二天何云英上晚班,栓子却去接她下班了。
  何二立不放心,下了班还偷偷去跟了两天。
  结果没发现栓子有什么不妥的行为,他因为降温感冒了。夏芍在单位看到他,他兜里揣了好几个手绢擦鼻涕,说着说着就打一个喷嚏,看着特别可怜。
  “行了你快回屋吧,外面冷。”
  夏芍把人打发走,拉高毛衣领子,拎着何二立送过来的铁模子回去了。
  说是铁模子,其实就是两寸宽的一块铁皮,弯折成了桃子的形状。她让何二立问了何叔,何叔找人帮她做的,何二立还好奇是干什么用的,她没说。
  夏芍其实是想给陈寄北做个生日蛋糕。
  如果是别的西点,夏芍可能还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可蛋糕,他们食品厂本身就有做。
  只不过食品厂做的不是生日蛋糕,而是拿铁模子卡着烤出来的小蛋糕。个个不过拳头大小,卡成梅花或者原型,因为是模子卡出来的,也叫槽子糕。
  为了能把东西拿出来,她这两天下班,还去槽子糕班帮了会儿忙。
  她也没掩饰自己的目的,“家里有人要过生日,我想看看能不能烤个寿桃出来。”
  这会儿见夏芍把模子拿回来,大家还传着看了下,“这么大,得不少面吧?”
  “有半斤够了。”夏芍说,“这个月的面粉我还没吃。”
  为了做这个蛋糕,她把面粉全买成了最贵的七五粉。一百斤麦子只能出七十五斤的面,不像标准粉,一百斤能出八十多斤,不仅看着黑,里面还有少量麦麸。
  槽子糕班女同志不少,还有跟夏芍一起加过班的,闻言都笑了起来,“小年轻就是主意多。”
  可惜六几年国内还没有奶油,至少江城没有,要改革开放以后才会大批量涌入国内。不然夏芍家里有奶粉,她还可以试试自己加油加糖,打点奶油出来。
  到了陈寄北生日那天,夏芍一大早上就起来擀面条。
  面和好醒好擀成薄片,用擀面杖抵着,一边洒面粉一边切成条状。夏芍运刀极快,切出来的面条又细又均匀,拎起来抖掉上面多余的面粉,就可以下锅煮了。
  她只煮了一碗,白菜打汤,上面还卧了个完整又漂亮的糖心荷包蛋。
  陈寄北看到还愣了下,“只有一碗?”
  不知怎么,夏芍就想起那次从程文华家回来,自己把鸡蛋糕全吃完了,他问的那句:“我的呢?”
  夏芍把面放到他面前,“只有一碗,专门做给你的。”
  男人要出去拿碗,她没让,低头喝了口粥,“你吃,就当我补偿你的。”
  男人闻言一顿,又坐回去了,就是脸有些冷。
  夏芍装没看见,她大姨妈前两天就走了,昨晚上这男人又抱着她亲亲,她没理。
  她今天一堆事呢,要上班,要早起擀面条,下午还要烤蛋糕。要是真把这男人撩起来了,就算不请伤假,手也要半残,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陈寄北沉默着把面条吃完,最后还是留下那个荷包蛋,夹到了夏芍碗里。
  不等夏芍说什么,他已经站起身,把碗拿去厨房刷了,脸上看着依旧不太高兴。
  这男人就是脸冷嘴巴硬,心肠连表现出的一半冷硬都没有。
  想着反正还有蛋糕,夏芍没再往回推,就着粥把荷包蛋吃了。
  吃完她也把碗拿下去刷,“今天晚上你不用去接我了,我有点事,可能会晚点。”
  陈寄北接碗的动作当时便停了,抬眸看她,“你和别人约好了?”
  夏芍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陈寄北已经又问:“你是约了郭姐、张姐还是隔壁老王?提前好几天就把阳历牌折起来。”
  原来是因为阳历牌……
  夏芍有些好笑,想想昨天他抱着自己亲亲的时候,自己拒绝他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别闹,明天有事。
  那也难怪他一大早就不高兴,许久未见的阴阳怪气都重出江湖了。
  可已经准备了好几天,这个时候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夏芍只能看着他自己跟自己吃醋。
  出门的时候夏芍拎上了一小袋面粉,陈寄北看到了,“挺用心啊,还要带东西给别人。”
  夏芍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叫声媳妇儿,叫一声我就不去了。”
  陈寄北低眸看着她,看了半天,愣是没能叫出声,眼见着更气了。
  夏芍怕他气出个好歹,出门前在他兜里塞了几个苦菇娘,“记得泡水喝,去火。”
  陈寄北手都插进裤兜里了,最后还是没拿出来,一言不发去院子里推车。
  下午忙完,夏芍借着车间的烤炉烤了个蛋糕。烤出来又细又嫩,看着比单位的槽子糕还要暄软。
  郭姐还没走,看到了问:“我怎么闻着比槽子糕还香?”
  “我鸡蛋放得多,还加了点奶粉。”
  见凉得差不多了,夏芍小心将模子取下来,把剩下的面倒进了模子里,“还能烤一点,就是烤出来的肯定没这个好看。郭姐你要是不着急走,可以尝一尝。”
  有吃的谁还着急走啊,郭姐又多留了一会儿。
  等夏芍把装饰做完,她还帮着糊了个大纸袋子,两人一起锁门离开的车间。
  到家的时候陈寄北还在院子里忙活,听到动静抬了下眸,又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神色寡淡。
  他装自己没看,夏芍也装自己没发现他看了,把东西送进了屋。
  陈寄北等了会儿,愣是没人和他说话,抬头再看,厨房里已经开始炒菜了。
  陈寄北爱吃甜的,可惜地瓜还没邮到,夏芍只能做了个拔丝苹果。
  国营饭店买的红烧肉味道一般,被她回了下锅,炖了个土豆……
  等夏芍忙完,外面天都黑透了,陈寄北还是没进门,也不知道这么黑还能干什么。
  夏芍有些好笑,终于推门出去叫人,“吃饭了。”
  陈寄北没吭声。
  夏芍装着打了个喷嚏,“外面怎么这么冷。”
  陈寄北收起东西沉默着进屋了。
  洗了手用毛巾擦干,陈寄北刚进里屋,身后的夏芍突然将灯关了。
  陈寄北一愣,旁边已经传来划火柴的声音。
  很快屋内燃起一小簇火苗,接着火苗跳动着舔上烛心。夏芍用盘子托着个寿桃一样的糕点,烛光里一双笑眼格外璀璨,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生日快乐。”
  那一刻,陈寄北其实是懵的。
  盯着那双眼里倒映的火光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生日?”
  “对啊,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夏芍笑盈盈把蛋糕放在炕桌上,陈寄北这才发现今晚的晚餐也格外丰盛,一共有四个菜。有裹着一层糖浆像穿上了黄金甲的拔丝苹果、还有炖得沙沙绵绵的红烧肉土豆……
  而最漂亮的,还要属那个寿桃一样的点心。
  寿桃的尖尖已经被夏芍染成了粉红色,上面不知用什么酱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寿”字。右下角还画着个小人,眼睛很黑,就是两腮鼓鼓的,像是在生气。
  夏芍指了指那个小人,“像不像你?”
  陈寄北没觉得像,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笑意嫣然,声音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难怪她问自己知不知道,难怪她把这一天折了起来,难怪她一大早就给自己做面条……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会有人给自己过生日。
  见男人有些愣,一双过分乌黑的眸子却比往日都要亮,夏芍推他在桌边坐下,“闭上眼睛许个愿,然后把蜡烛吹了,一口气吹完,愿望就会实现。”
  她话音刚落,男人竟然就把蜡烛吹了。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夏芍微怔,“你许愿了吗?”
  陈寄北没说话。
  夏芍明白了,估计这男人还没回过神,都没许愿就把蜡烛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