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回那个送货员发现的不对,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等人说,自己就买了一包带过来,“江城那边又往咱这送东西了,说是新饼干,叫什么宫、宫廷酥。”
  韩主任都没说话,办公室里的副主任就先笑了,“这回可没学做饼干吧?”
  “谁知道他们搞什么鬼。”韩主任也笑,接到手看到袋子上的“江城宫廷酥”几个字,他还说了句:“东西做得不咋地,这些小花招倒不少。”随手就给打开了。
  打开一看,他更没了兴趣,“就这?”
  副主任也嗤笑了声,“桃酥饼干多放点油放点糖,就叫宫廷酥了?亏他们想的出来。”
  两人显然兴致缺缺,那送货员看了,就问:“那买饼干的钱……”
  “你拿去找财务科报销。”韩主任直接给他写了个条子,饼干也没要。
  送货员等于是白赚了一包饼干,一分钱没花,脸上顿时笑开了,甚至有些后悔没买两斤的大包装。回去休息的时候他才打开尝了一块,然后就愣了,“这不比厂里的好吃多了?”
  几天后发现江城宫廷酥的纸袋子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周围,韩主任也愣了。
  不仅纸袋子越来越多,有一天车间出去送货,竟然有四分之一的货没送出去,“一商店说以后七五粉的桃酥不要了,只要标准粉的。七五粉的又贵又没有江城宫廷酥好吃,不好卖。”
  韩主任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什么都没说,出去找地方买了一包江城宫廷酥。
  没想到这江城宫廷酥还挺好卖,他去第一家商店,商店竟然断货了,到了第一家才买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不同了,这回一打开,他就发现了许多上回没注意到的细节。比如饼干的颜色,就算用了七五粉,看着也比他们厂的七五粉桃酥好看。
  再尝味道,细腻、绵滑,入口即化。韩主任干了半辈子糕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
  他站在那,就这么把一整块都吃完了,越吃脸色越凝重。
  “你买完了没?买完了别在这站着,别人还得买呢。”旁边有人催他。
  韩主任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那人立即上前,“给我来两斤江城宫廷酥。”
  他在柜台边待了没多久,就见售货员卖出去好几包。当然因为贵,肯定没有普通饼干卖得好,但也够惊人了,毕竟会买桃酥的本来就不是大多数,六毛八一斤的炉果多便宜啊。
  更重要的是,这种饼干他们红香县食品厂不会做。
  不会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江城食品厂可以随便在红香县这边卖,而他们束手无策。
  现在七五粉的桃酥就已经开始卖不出去了,他们一天拿不出同样的东西,就会被无限挤占市场。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东西被人叫江城xx了,是真的会影响厂子的效益。
  这才是致命的杀招,和这个相比,之前他们对江城那都是小打小闹。
  韩主任回去就把副主任、各班班长和几个徒弟都叫到一起,研究这个宫廷酥该怎么做,“现在已经不只是叫什么的问题了,咱们必须拿出同样的东西来,越快越好。”
  可惜一连四五天,送过来的宫廷酥越来越多,韩主任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却始终没有头绪。
  “要不咱们跟市里反映反映,别叫他们过来卖了,他们这本来就是越界。”韩主任在车间是最大的师傅,副主任本来就是帮他管人事和杂事的,不擅长这方面。
  有一个班长也想得头疼,“对啊,他们江城的什么宫廷酥,凭啥跑咱们红香来卖?”
  其他人却没说话,尤其是韩主任的几个徒弟。
  有一句话叫先撩者贱,虽然不好听,但形容他们此时这种窘境十分贴切。
  当初是他们先越界的,谁都有立场跟市里反映,就他们没有。而且他们当初敢这么干,就是因为市里根本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去对方的辖区卖,就算反映了也没用。
  “能不能把他们的配方打听出来?”跟韩主任一起去学习那个徒弟压低了声音。
  副主任也知道韩主任在江城那边有人,眼睛一亮,“对啊,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出来?”
  韩主任却摇了摇头,“这种新配方,罗永贵一定会死死捂着,他不一定能知道。而且他毕竟是江城食品厂的,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愿意告诉咱们。”
  以前那么多事,对方都卖给他们了,怎么轮到配方就不行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可韩主任比他们更了解对方,这么说估计是真没戏。
  这次又没商议出个结果,散会的时候难免有人嘀咕:“当初招惹江城食品厂干嘛?好处没捞着,反惹了一身腥。等这个月的销售量出来,咱们车间肯定得挨骂。”
  韩主任那个徒弟在旁边听到了,什么都没说,甚至觉得还有点道理。
  如果不是他们先去惹江城食品厂,江城食品厂就算有新东西,也是在自己的辖区卖。甚至如果他们这次不非要恶心江城食品厂一把,人家都未必会做得这么绝。
  毕竟自从卖了小麻花和套环过来,三倍奉还了之前的挑衅,江城食品厂可从没越界过。
  相比于红香县那边,江城这边简直是扬眉吐气。一连半个月,笑容就没从老罗脸上消失过。
  宫廷酥做出来,比他想得还要好卖。
  一开始还差一点,毕竟是新品,很多人都持有观望态度。可不过几天,口碑就发酵起来了,迎来了一波高峰期。卖得最好的时候别说是红香县那边了,他们自己这边都有地方断货。
  这两天虽然已经开始回落了,可销售量依旧不少,还陆续有红香县下辖的县镇过来要货。
  老罗畅快地喝了口茶叶水,“红香县那边,太远的就不送了,浪费时间还浪费油。他们真想要,自己想办法过来拉,产量有限,咱们还是可着自己这边卖。”
  “产量不能再往上提一提吗?”说起这个常副主任不由皱眉,“就这么放弃有些可惜。”
  老罗却不觉得可惜,“没必要,等他们新鲜劲儿过了,就要不了这么多货了,饿着点总比剩下了强。小夏那丫头说这叫……叫什么来着?饥饿营销,对,饥饿营销。”
  “又是那丫头的鬼主意?”车主任一听笑了。
  常副主任也笑,“小夏那可是师父的心头宝,现在谁都不带,也得把小夏带上。”
  宫廷酥做了十多天了,到现在除了老罗和夏芍,依旧没人接触过和面,包括车主任和常副主任这两个车间领导兼老罗徒弟,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老罗偏心啊,什么老罗连两个徒弟都防着,只教给夏芍啊……
  要说一点没往心里去,那是不可能的。可转念一想,车间又不只生产宫廷酥一样东西,他们还要管理车间事务,哪能真什么都不干了,每天只跟着师父和面。
  车主任笑了笑,“要是我碰上这么好的苗子,我也拿她当心头宝。”
  “何止是好苗子。”老罗看了两个徒弟一眼,端杯喝水,“这次的配方就是她弄回来的。”
  “配方是小夏弄回来的?”车主任一愣。
  常副主任也很意外,“她什么时候弄回来的?总不能是这次去学习吧?”
  老罗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已经转了话题,“今天供应科的过来送猪板油,说红香县那边的副食批发部也过来开板油了,供应给咱们市的板油根本不够用。”
  就算炼油这事瞒不住人,可这么快,车主任和常副主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夏芍也听说了,但红香县这次被打得这么狠,要是没点行动,她才觉得奇怪。
  倒是一直没人去仓库打听他们都提了什么,也没人跟他打听配方,让她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是那个内鬼金盆洗手了,还是太过谨慎,没准备蹚这次浑水。
  时间进入四月份,孙清那嫂子果然如孙清所说,过来给她和夏芍送山菜了。
  送的是小根菜和婆婆丁,小根菜洗一洗,用来蘸酱或者塌鸡蛋都可以。婆婆丁削去多余的根须,蘸酱吃清新中带着微苦,根部还可以炒了泡水喝,去火效果十分好。
  江城还有首童谣专门说这种婆婆丁:婆婆丁,开黄花,你娶媳妇我当家。
  夏芍觉得满有意思,而且江城本地人嘴里这种俏皮话还挺多的,有一回孙清疙瘩咸菜没泡好就切了,咸得直在那皱眉,“腌到秋,艮啾啾;腌过年,齁齁咸。”
  夏芍只是没想到不仅孙清那嫂子来送了东西,何婶儿也送了好大一条鲤鱼过来。
  “今年的开江鱼,干净,个还大,你何叔去江里钓的,我来给你们两口子送一条。”
  怕鱼不够新鲜,何婶儿直接拎了个桶过来,一进门满脸都是笑。
  “这么大?”夏芍一看那个头,少说得有个三四斤重,“婶儿怎么不留着给一立跟云英吃?”
  何婶儿一听,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家里还有这么大一条,够你何叔跟一立吃了。至于云英,”她脸上露出喜色,“云英有了,现在反应正厉害,吃不了这个。”
  “云英有了?”孙清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前两天我嫂子下来,怎么没说?”
  “昨天才知道的。我领她找江大夫看了,确实有了。”
  “那可是件好事。”孙清满脸惊喜,“我哥我嫂子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栓子已经找人往回捎信儿了。”
  之前何云英婚事一直不顺,碰到骗婚的,还被人传闲话,何婶儿可没少上火。
  现在好了,婚顺顺当当结了,还进门三个月就有了孩子。何婶儿跟这些天的老罗一样扬眉吐气,看夏芍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自己找了大盆,连水带鱼倒进去。
  那鱼真是活蹦乱跳,尾巴一甩,水花都能溅起好高。
  见它差点从盆里蹦出来,夏芍赶紧又去找了个桶,涮干净,把鱼挪到桶里面。
  何婶儿擦了把手,这才跟着夏芍进了里屋,压低声音问夏芍:“听说你跟小陈最近缺钱?”
  夏芍当时就看了眼在院子里劈柴的陈寄北。
  这可真是,该说的他不说,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这还是有人过来告诉她,要是没人呢?
  夏芍觉得自己收拾他就对了,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笑道:“婶儿听谁说的?寄北之前手头确实有点紧,不过他上个月刚涨了一级工资,我们已经不缺钱了。”
  何一立那人虽然不靠谱,却不是个大嘴巴,何大立媳妇儿还是碰到他卖箱子才知道的。
  而且何一立要是想说,何婶儿早就知道了,怎么会隔了这么长时间?陈寄北都不做箱子了。
  夏芍怀疑何大立媳妇儿,果然何婶儿低声道:“大立媳妇儿回来跟我说的。让我劝劝你们别打肿脸充胖子,有钱挣就赶紧挣,过了这个村想挣都没地儿挣了。”
  这个何大立媳妇儿,见钱没办法打动她,竟然回去找了何婶儿。
  以两家的交情,何婶儿要是开了口,可没那么好拒绝,这不是难为人吗?
  夏芍正想仔细说说那件事,何婶儿从兜里掏了个小布包塞她手里,“这里有四十块钱,你们先拿着用。小陈刚去土产,就别出这个头了,容易得罪人。我听说土产转正的名额早就定好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把谁拿下来能乐意?为了点钱不值得。”
  谁也没想到何婶儿不仅没开这个口,还反过来劝她:“大立媳妇儿再来,你们不用理她,大立来也不用理。一天天想一出是一出,我就当这个儿子是给他老丈人养的。”
  能说出就当是给他老丈人养的,可见何婶儿对何大立有多失望。
  而何家也不富裕,何婶儿却一下子拿出了四十块钱借给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得罪人……
  感觉到手里布包沉甸甸的重量,夏芍忍不住反握回去,“婶儿你别担心,我们真的不缺钱了。我们两个人开工资,前阵子寄北还帮我们车间雕了一批印章和模子。”
  夏芍再三保证,何婶儿总算把钱收了回去,“有事儿你们开口啊。”
  “一定一定。”夏芍点头,“我们两家什么关系,跟您我还客气?”
  何婶儿不由又和她说起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我们家老大老实,没主见,我怕他撑不起来,就给他说了个有主意的媳妇儿。没想到媳妇儿太有主意了,回来看到你何叔卷烟的纸,都得拿两沓回去给她爸。老大被她管得连个屁都不敢放,把你何叔气的……”
  送走何婶儿,夏芍一眼都不想看陈寄北,直接回屋了。
  晚上一人一个被窝,隔着半米远。什么盖一个大被,什么搂着睡,想都别想。
  第一天早上正睡得迷糊,夏芍突然感觉脖子上有些痒。
  梦里她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子,下意识去挠,却勾到了根细细的绳子。
  夏芍睁开眼,缓了会儿才发现有人正给她脖子上系着什么,摸了摸,是个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