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了内鬼,这两件事就很容易串到一起了。
  侯警卫自身没有偷盗的毛病,家里也没有超出能力的消费,这元宵肯定是帮别人偷的。而他即使被开除,都没有招出身后的人,是因为知道那个人还会给他找新工作。
  既然有退路,傻子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自己把退路断了。
  那个内鬼也足够聪明,让韩主任去办的这个工作,省钱又省力,还联系不到他头上。
  好半晌,老罗才叹了句:“我去找他问问吧。”
  事到如今,终于揪到了内鬼的狐狸尾巴,是该去找那个侯警卫问个清楚了。可离真相越近,老头儿越现出犹豫,希望得到答案,又怕得到个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想到他的身体,夏芍有些不放心,“我跟您一起去吧。”
  她澄澈的眼神中满是关心,老罗看着,心底那点犹豫又有些淡了,“行。”
  不管是谁,该了结的时候就得了结,总不能放任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两人打听到对方的家庭住址和下班时间,选了个对方在家的时候敲的门。
  侯警卫口吃,也没应声,直接出来开的门。看到门口是老罗跟夏芍,又飞快把门关上。
  刚有动作,门就被人抬腿抵住了。
  陈寄北身量颇高,人又冷,直接上前一步将门打开,看向夏芍跟老罗,“进。”
  他是不放心夏芍,送夏芍过来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起到这种作用。
  老罗什么都没说,率先进去,接着是夏芍,陈寄北最后一个,关上门就冷眼站在门内。
  侯警卫想呵斥,口吃根本呵斥不出来,想动手又显然打不过陈寄北。在食品厂干了那么多年,陈寄北他还是认识的,一个打四五个,还把人胳膊打折了。
  只是这人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沉默,非常明显的拒绝合作。
  无论老罗说什么,问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威逼利诱,他就是不开口。
  老罗都说知道他工作是韩主任给安排的了,他依旧不说话。说到后面,他甚至不管屋内这几个人,自己拿了扫帚扫地,扫完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泡上。
  老罗现在算是知道当初苏厂长是什么感觉了,气得肝疼。
  他忍不住按住下肋,看得夏芍赶忙把人扶住了,“别气别气,小心血压。”
  “他是哑巴吗?”老罗忍不住回头看陈寄北。
  那架势,对方要是再不开口,他都想让陈寄北动手了。
  夏芍赶忙又帮老头儿拍着背顺气,边拍,边不疾不徐望向对此充耳不闻,已经开始搓衣服的侯警卫,“你那些元宵,是帮常金顺偷的吧?”
  声音不高,侯警卫的动作却倏然一顿,瞳孔不由紧缩。!
  第94章 忌惮
  说是常副主任,夏芍并不是凭空猜测的。
  一旦车间出事,车主任受到责难,甚至被撤职,最有可能接替他的就是常副主任。
  而且她这几天找王哥打听了一些旧事,发现要论拜师,常副主任比车主任跟老罗更早。
  常副主任甚至就是跟着老罗从关里过来的,早在老罗还在关里的时候他就是老罗的徒弟。后来老罗来了东北,在这边站住了脚,写信把他也叫了过来。
  当时东家早就倒了,两个人已经有些年没从事糕点行业,全都在老家种地。
  听说东北有机会,常副主任想都没想就跟着来了,在这边干了两年,又把老婆孩子接了过来。
  只是老罗从车间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提的却不是他,而是来东北后新收的车主任。
  他当时就已经是副主任了,车主任只是个质检员。他是怎么想的夏芍不知道,但夏芍知道他想把自己拉拢到他那一边,也知道他挑拨过自己和老罗的关系。
  果然夏芍一提,侯警卫立即有了反应。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顿,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老罗还是发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是副厂长而是常副主任,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这是老头儿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按住胸口,使劲儿喘了两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你帮他……偷多久了?”
  侯警卫没说话,夏芍却帮他说了:“恐怕不只这一年吧,只是今年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不是偷鸡摸狗的人,怎么会答应帮他做这种事?”
  这一点老罗也想不通,不由望向对方。
  侯警卫低头搓着衣服,依旧一言不发,甚至连反应都没有一点。
  夏芍看着,就慢条斯理又帮他说了,“是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不像。你这种不爱开口的人往往性子都很倔,没那么好威胁,是他曾经帮过你什么忙吧?”
  然后她发现,对方的动作极轻微极轻微地又顿了一下。
  其实性子孤僻的人多数都有一些偏执,认准一件事,不管是对是错都会去做。夏芍也没问常副主任到底帮了他什么,“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既然做过,总能留下痕迹。”
  她笑了笑,“比如他几次偷着给红香县食品厂传消息,再比如卖元宵。当然他这么谨慎的人,元宵肯定不会卖在本地,那就是塘沟镇或者瓦房镇了,估计还不是本人去卖的,对吧?”
  这回侯警卫抬头了,看她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忌惮。
  夏芍却只是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这个也不难猜,是吧寄北?
  陈寄北还立在门边,闻言抬了抬眸,声音冷淡,“江城到塘沟和瓦房都只有一站地,很方便,下车后不用走远,在车站附近卖就行,人流量还大。”
  可两人表现得越轻松,侯警卫就越埋着头,拳不自觉握紧。
  他一句话没说,对方却全都知道了。对方才多大,怎么这么可怕?
  夏芍也不急,看看四周,连个多余的板凳都没发现,进里屋搬了唯一一把椅子出来,“借你家椅子用用。”放在了老罗身后,“罗师傅您坐,坐下来歇歇。”
  老罗心绪起伏,是有些站不住了,坐下来正好能缓缓。
  不过夏芍如此从容不迫,分析得也头头是道,他看着,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一时间反而是那侯警卫处于了被动,满室寂静中,能清楚听到邻居家孩子嬉闹的声音。好半天,他才低着头,“他跟跟跟我说,食食食品厂有工、工作。”
  只有这一句,却透露了太多信息。
  首先他没否认,就是间接承认了,之前那些都是常副主任让他干的。
  理由也很清楚,是常副主任让他有了一份工作。
  再多的也不用他说了,只要常副主任偷偷卖过元宵,仔细查,总能查到些痕迹。
  老罗低眸看着脚前的地面,良久才站起身,“走吧。”
  那一刻,夏芍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连脊背都透出些佝偻。
  她忍不住低低叫了声:“罗师傅。”陈寄北也走过来,无声扶住了老罗另一边胳膊。
  老罗却摆摆手,脊背很快又恢复了挺直,好像刚刚的苍老与佝偻不过是夏芍的错觉,“我没事。你不是说了吗?我让它开花,它自己非要死,又不是我的问题。”
  “去我家坐坐?”陈寄北淡声,“我家近。”
  其实老罗家离这里更近,他这么说,不过是担心老罗,怕夏芍担心老罗。
  “不用了,你们别想把我这把老骨头拐走。”老罗自己开门出去的,见两人还一边一个扶着,还甩甩胳膊,“行了都回去吧,我也得找人打听打听元宵的事。”
  两人手是松了,却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去,才离开。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猜测变成了现实,彻底死心了,这回老头儿一点没病,第二天就照常上班了。抽检槽子糕车间的时候发现点问题,还中气十足把人训了顿。
  因为叶卷王实在给力,宫廷酥任务量不重的时候,夏芍已经可以不去临时车间和面了。
  面包班就在槽子糕班旁边,听得那是一清二楚,郭姐一边给掐好的剂子搓条盘劲儿一边咋舌,“老罗抽检真是够严的,每回一到抽检的日子,我这心里都乱颤。”
  “师父眼里揉不得沙子。”王哥说。
  说完又往槽子糕班那边看了眼,眉心蹙起,“我总觉得他最近不对劲。”
  “不对劲吗?”郭姐显然没看出来,张淑真也是,“他前些天不是病了吗?”
  “不是病了的事。”王哥始终皱着眉,可是什么事又说不出来。
  老罗虽然没说,但那种从心底透出的疲惫和难过却是掩不住的。不单王哥,估计不少人都看出来了,整个糕点车间都比往常安静了不少,尤其是车间办公室。
  如今老罗又中气十足了,大家全松了口气。
  常副主任还笑呵呵站在外面看了会儿,过来敲敲面包班的门,“行了别光顾着看热闹,趁着你们罗师傅没抽到这儿,赶紧自己再检查一遍,小心撞枪口上。”
  他这人向来说话和气,又爱帮人打圆场,在车间里人缘不错,众人立马笑着应是。
  如果不是自己查到的,乍听人说他就是内鬼,夏芍也未必相信。
  夏芍垂了眸工作,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常主任却走进车间,站在她旁边看了会儿。见她手头功夫一点没落下,满意地点点头,“那笔记你最近没带来吧?”
  “没有。”夏芍实话实说。
  常副主任就又点了点头,“没有就好。配方记在笔记里,还是不太保险,不然上回小叶也不会那么紧张。这笔记你别再带了,可以的话,最好赶紧处理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夏芍也乖巧温顺地听,“知道了。”
  常副主任脸上露出欣慰,又鼓励了她几句,鼓励了班里其他的人,好像就只是随口一说。
  夏芍冷眼观察了两天,发现老罗一恢复正常,最放松的就是他,虽然他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相比之下车主任反而越来越严肃,有时看着老罗总像有话要说。
  常副主任看了不免问:“这是怎么了,心事这么重?闯祸了?”
  “没什么。”车主任没多说,低头继续看文件。
  常副主任还要再问,老罗进来,叫他,“下班多留一会儿,有点事。”
  他应了声好,那边老罗已经又出去了,似乎很忙。
  看这样子是什么都没发现,还准备继续用他,常副主任笑了笑,晚上依言留到了最后。
  等人都走光了,老罗才进来,关好门第一句话就是:“你自己想办法调走吧。”
  常副主任当时便是一怔,接着心里一沉,无限地坠落下去。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玩笑一般问:“师父这是烦我了,想让我给小夏让地方?”
  老罗脸上却一点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你做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我做什么了?”常副主任茫然,但人还是赶紧战起来,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老罗看着他,突然转了话题,“知道为什么当初选车间主任的时候,我选了小车,而不是你吗?”
  这回常副主任没有插科打诨,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很久了。
  老罗缓缓在办公桌后坐下,看他,“因为你心思不纯,没全放在做糕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