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般人家哪养得起这么个病秧子?”
  孙老狠媳妇儿跟他们一唱一和,“你答应跟我们家铁根,我就帮你把这钱还了。你也不用去蹲小市场了,留在家生儿子。这风吹日晒的,哪是娘们儿该干的活?”
  金美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顶回去,又想到了炕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母亲。
  她握紧拳,,倔强昂起的头颅一点点低下去,正要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拉开。
  “不就是钱吗?我给她还!”
  来人个子不高,身形也不是多么壮硕,却进门就挡在了她前面。
  自从父亲过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挡在她前面……
  金美云愣住了,说得正起劲的孙老狠媳妇儿也愣住了,“你谁啊?”
  何一立冲进来的时候哪想过这个,脱口而出,“我是她对象。”说完心里有点虚,但又觉得也只能这么说,“我和她对象处得好好的,她嫁什么你家那傻子?”
  听他张嘴就是傻子,孙老狠媳妇儿脸沉了。
  一听他说是自己对象,金美云也反应过来了,“你……”
  “我什么我?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和我说?
  ”何一立回头瞪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边说边开始撸袖子,“真当我好欺负了是吧?连我媳妇儿都敢抢。”
  何一立一身工装,身后还背着工具包,皮肤白净,一看就不是农村这些糙汉子。
  孙老狠媳妇儿摸不清他的底细,狐疑地看向金美云,“你啥时候处的对象?”
  “婚姻自由,啥事儿还都得让你知道知道!”没等金美云开口,何一立就先怼了回去。
  一年多了,金家丫头始终不松口,这眼瞅着就要成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孙老狠媳妇儿心里不甘,“你说你能还,你就真能还了?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金美云两个舅舅显然也不信。
  何一立干脆取下工具包,撂在了金家唯一一张小桌上,“我叫何一立,,江城食品厂酿造车间木匠房的工人。你们给我几天时间,我要是拿不出钱,可以去单位找我。”
  工具包里的东西露出来,看着的确像做木匠活用的。
  何一立不仅报了名,还把单位报的清清楚楚,非常有可信度。
  金美云那俩舅舅就是想要钱,谁能给钱,谁就是亲家,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他俩不闹了,孙老狠媳妇儿势单力孤,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冷哼一声,抬屁股走了。
  金美云一舅就问何一立:“她欠了我们三百,你准备啥时候给?”
  没等何一立说话,金美云先拽住了他,就拽着衣袖,闷着头一路把人拽到院里。
  “我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小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想想他这毕竟是好意,她顿了顿,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脚步如风走回屋,拿了那个工具包塞给何一立,“你快走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谁说跟我没关系?我对象的事就是我的事!”
  何一立发现金美云两个舅舅在偷听,高声说完,又压低声音,“我单位都报了。”
  金美云拉着他又往外走了走,脸通红,“谁、谁叫你说咱俩是在处对象的!”
  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语气比起怒,更像是嗔,再次瞪了何一立一眼,“你来我家干嘛?”
  刚才闯进去的时候,何一立想也没想,这回被问起,他脸刷一下红透了。
  “我、我没干嘛,就是……就是路过,路过。”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话痨,,“反正我话都说出去了,我不这么说,别人也不信。”
  可是最不可信的就是这句路过,他一个城里人,路过他们这乡下的半山坡干什么?
  金美云脸更红了,两个大红脸面对着面,话也不敢说,眼神也不敢对视。
  突然何一立“啊”一声,“寄北的自行车,被我撂外面了!”
  他扭头就跑,还好说话时间不长,自行车还躺在路边,并没被人推走。那跟他说过话的嫂子大概是个热心肠,还站在车边帮他看着,“你说你跑啥?车子都不要了。”
  何一立赶忙和对方道谢,又把自行车扶起来,看看没摔坏,才彻底放下心。
  金美云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院门,却没跟上来。
  想想这姑娘让自己赶紧走,别管她家的事,何一立推着车又折了回去,“我说真的,你那钱我帮你还,你不能嫁给那个傻子。”这回眼神没有躲闪,很郑重。
  几次碰面都不算愉快,金美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只是小姑娘依旧摇了摇头,“非亲非故的,怎么能让你帮我还钱?再说你上哪弄那么多钱?”
  这话把何一立问住了,他挠挠头,“要不咱俩订个婚?反正、反正都那么说了。”说着脸上又开始发烫,“我工资都在我妈那存着,不娶媳妇儿要不出来。”
  看来也是要拿她换彩礼……
  金美云脸一红,接着又是一白。
  也是,非亲非故的,甚至见都没见过几面,人家凭啥帮她还钱?
  和嫁给傻子相比,嫁给他已经好太多了,好歹他有正式工作,说起来还是她高攀了。
  金美云低垂着脑袋抿抿唇,正要点头,那边何一立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绝对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你啥时候攒够了钱,你还给我,我立马跟你退婚。”
  这个订婚竟然是假的!
  金美云瞪大眼,整个人愣在了那。
  明明被两个舅舅找上门的时候都忍住了,决定嫁给个傻子的时候都忍住了,此刻水汽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她赶忙低下头,豆大的泪珠还是砸到了泥地上。
  “你、你怎么哭了?”何一立顿时慌了手脚。
  “我没事。”金美云抹了把脸,抬起眼笑着看他,“谢谢你。”
  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小姑娘的皮肤并不像城里人那么白嫩,水洗过的眸子却格外熠熠生辉。
  何一立心里一跳,说话又开始结巴,“你你你等等我,我回去跟我我妈说。”
  他简直是落荒而逃,一直跑出村子才摸摸发烫的脸,露出个傻笑。
  何一立把自行车还回夏芍家,交给夏母,转头就回家找了何婶儿。
  上午还没下班,何婶儿来单位找了夏芍。
  她先找去的面包班,一打听,夏芍竟然升到机制饼干班当班长了。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干,23岁的班长,听都没听说过。”何婶儿跟夏芍感叹。
  夏芍知道没有事,她不会来单位找自己,忙完手头工作跟她走到一边的角落。
  何婶儿立即压低声音,“刚才一立突然跑回家,说要跟个姓金的姑娘订婚,那姑娘还是附近农村的。他啥时候处的对象你知道吗?别是被人骗了吧。”
  何一立待人赤诚,就是没什么心眼,何婶儿会有此担心也正常。
  只是订婚……
  夏芍有些意外,“他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还没成年?”
  何婶儿点头,“对对,说是翻过年才满十八。我问他怎么跟人认识的,他说她把人家姑娘撞水里了,那姑娘不仅脚崴了,人还是他去河里捞上来的,他得对人负责。”
  夏芍救过落水的人,知道捞上来,免不了肢体接触。
  她就说怎么何一立那么心虚,那小姑娘挺好的一个人,又怎么那么生气,还脸红......
  她忍不住笑了,“那他跟没跟您说他还去给人家送酒又送药,还想送猪蹄?”
  “还真有这么个人啊?”何婶儿错愕,“啥时候认识的?我咋不知道?”
  “就之前,您来问我和寄北他怎么突然不抽烟了的时候。”
  何婶儿回想了下,一拍大腿,“这个臭小子!我说他咋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搞半天是处对象了。”又满脸期待跟夏芍打听:“那姑娘你见过吧?人咋样?”
  “人还不错。”夏芍说了说小姑娘赚钱帮妈妈治病,还有送鸡感谢自己的事。
  何婶儿听得直点头,“看样是个好姑娘。”
  赚钱帮妈妈治病,是孝顺父母;送鸡感谢夏芍,是知恩图报。何况这姑娘不仅勤劳、能干,脑子也活,知道帮村里人带东西挣点跑腿费,而不是一味蛮干。
  不过夏芍也跟何婶儿说了实话,“这姑娘哪都好,就是农村的,家里也困难。”
  农村的,就意味着她没有城市户口,没法找工作。家里困难,一结婚就是何一立的负担。
  怎么选择是何家人的事,但以两家的关系,夏芍不可能帮着隐瞒。
  何婶儿听完,脸上果然现出犹豫,“谢谢你了,我回去再跟你何叔商量商量。”
  何家不是那么挑条件的人家,不然也不会把何云英嫁给农村出身的栓子。但农村出身,和现在就在农村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何况那小姑娘还有个病弱的妈。
  夏芍对此没多说,转了话题,“云英快生了吧?”
  “快了,下个月月底的预产期。”提起这个女儿,何婶儿眉梢眼角又全是笑,“她老婆婆看她要生了,三天一趟下来送东西,恨不得住在她家照顾她。”
  很是满意的样子,说着还问夏芍:“你这啥时候生?”
  “一月份吧,我这揣了两个,挺不到足月。”
  “那你可得注意点,该吃吃,该走动走动,别到时候没力气。”
  夏芍还要上班,何婶儿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夏芍却想着何婶儿的话,何一立之前怂得话都不敢跟人家说,突然就要订婚,看来是真出事了。
  她琢磨着找个时间去问问何一立,没想到下午何一立自己找上门了。
  “谢谢你告诉我那些。”何一立挠着头没敢看她,话也说得含糊。
  “你不是跟她没关系吗?我怎么听何婶儿说,你俩都要订婚了?”夏芍打趣他。
  何一立那脸腾地就红了,“你知道了啊。”
  “你突然要跟个她都没见过的人订婚,何婶儿能放心吗?上午特地来找我打听了下。”
  夏芍这才收了笑容,“她家出什么事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何一立不好意思地笑,“她两个舅舅拿着借条上门要钱,她还不起,差点把自己嫁给个傻子。我看不下去,准备先帮她把钱还了……”
  夏芍一听,就知道这订婚八成是假的。
  她默了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就没想过真让她嫁给你?”
  “人家有困难,我哪能干这种事?”何一立想也不想道,完全是出自本心。
  哪怕竹篮打水,也不愿趁人之危。何一立小毛病再多,就凭这一点,也值得托付终身了。
  何况他不只有心,还踏踏实实开始努力了,开始学会怎么担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