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柱学了快四年了,别说陈寄北,后来的何二立都把他赶上了,木匠房哪还能再留他。而他一走,何二立就是木匠房唯一的学徒,将来唯一能接马四全班的人。
  这可是预定的大师傅,也难怪何大立媳妇儿态度大变,突然又想把人介绍给何二立了。
  夏芍想起那句:“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还真是贴切。
  如果陈寄北没早早和她结婚,等他崭露头角,估计也是同样的待遇。
  只怕比何二立还抢手不知多少倍,毕竟长相在那,她这种见过世面的,当初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经他们两口子这么一提醒,何二立也想通了,“趁她还没出来,我得赶紧走。”
  一面戴帽子一面跟陈寄北道:“啥时候粉房子,你跟我说一声啊。”
  何二立刚走,对面门就开了,何大立媳妇儿和她嫂子出来,脸上都有不快。
  离开的时候,两人甚至连门都没帮孙清关,就那么大敞四开地晾在了那。
  这才二月初,雪还没开始化,这么一敞,屋里的热气全跑了出来。
  夏芍出来看到,过去想帮着关上,正好孙清也过来关门,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孙清就和她抱怨:“云英这个嫂子可真是,身份没多大,脸倒不小。”
  “她来找你做衣服的?”夏芍问她。
  “是她嫂子,想在我这做件内衣。”孙清说,“她上来就跟我套近乎,一会儿说栓子既然娶了云英,两家就该多走动走动,以前都不知道我还会做这个。说着说着就扯到都是实在亲戚,我做一个内衣又不费什么劲,帮她嫂子做了得了,她这嫂子家里也困难。”
  “她这是想白嫖?”夏芍无语。
  这还真像何二立这嫂子能干出来的,上回她去单位找自己帮忙,就两手空空,光嘴上画大饼。
  这人连何叔卷烟的纸都往娘家拿,典型的只要不占便宜,那就是吃亏。
  “她嫂子困不困难,关我啥事儿,我又不是扶贫的。别说内衣看着没多少布,做起来却比上衣和裤子都麻烦,不麻烦我也不能白给她做啊,我还得搭着皮筋和扣子。”
  孙清简直槽多无口,“我当时就问她你谁啊,她说她是何云英嫂子,我说没印象。就见过一面,还吃了饭就走了,话都没和我说过,我上哪儿有印象去?”
  孙清这句你谁啊,怼得可真直接,难怪何大立媳妇儿走的时候脸色不好。
  不过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手软。你迫于情面帮了她这一次,她就有下一次、下下次,有无数次。而你只要一回没让她占到便宜,她就会心生不满。
  夏芍听孙清吐槽了几句,屋里孩子哭了,赶忙回去。
  没想到想给何二立做媒的还不止这一个,第二天她去上班,路上碰到负责推饼干那个老阿姨,老阿姨也问她:“听说你家陈寄北跟何二立很熟,何二立今年多大了?”
  这老阿姨话不算多,在班里也不是刺头,属于干自己的活啥都不掺和那种。
  虽然这人没帮自己说过话,但也没给自己找过麻烦,夏芍笑了笑,“他今年24。”
  “周岁还是虚岁?”
  “周岁。”
  “周岁24?本命年啊。”
  按理说本命年是不能结婚的,老阿姨沉吟了下,还是问:“那他有对象了没?”
  一边走一边慢悠悠道:“我家邻居有个姑娘,比他小二岁,长得挺俊的。他要是没对象,可以介绍他们认识认识,能成的话可以先订婚,明年再结。
  ”
  那俩现在还没动静,夏芍也没法说何二立有对象,“行,我帮你问问。”
  反正就是捎句话的事,愿不愿意看,还不是何二立自己说了算。
  两人一起进了机制饼干车间,快到上班时间了,班里竟然只来了两二个人。
  夏芍什么都没说,换了工作服,戴了帽子,刚洗好手没多久,上班铃响了。
  她看了眼班里,加她十个人,只来了七个,还有二个没来。来这七个也只有一半换了工作服,有人在和面,有人慢悠悠开了烤炉预热,一面等炉温升高一面还在聊天。
  这是机制饼干班的常态,夏芍在面包班的时候,早上也没那么快步入正轨。
  班里第一块饼干压出来,又一个班员到了,夏芍看了看表,迟到十二分钟。
  这人显然是急着过来的,进门时人还在喘,一面快手快脚换衣服一面解释:“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跤,棉裤/裆裂了,我媳妇儿现帮我缝的,耽误了点时间。”
  夏芍记得这个人,杨富贵,是牛亮说比较正直那两个人之一。
  这人平时很少迟到,要是真有心来晚,他也不用找这么蹩脚的理由,太尴尬了。
  夏芍没说什么,还问了问他:“没摔坏吧?”
  “没有没有。”杨富贵摇头,几下戴好帽子,开始按配比和面。
  然而又过了十多分钟,另外两个人没来。
  上班铃整整响过一个小时,那两人还是没来……
  班里已经有人开始看表了,夏芍瞥一眼桌上的小闹表,低眸笑了。
  一天才工作八个小时,真够猖狂的,真当她年龄小面皮薄,不敢拿他们这些老前辈怎么样?!
  第116章 处罚
  机制饼干班看起来人少,但问题一点不比其他班少。
  而且因为都是些年龄大的,比年轻人油滑,绝对不会犯周小梅那么明显的错误。上班的时候划个水,早上的时候迟个到,还不会迟太多,顶多十分二十分。
  不管吧,不是那么回事。
  管吧,人家又会说你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把他们这些进厂更久资历更深的老前辈放在眼里。
  而班里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根本没人会站在你这边,你说话也自然没人听。
  所以夏芍一开始才没管,一副好脾气模样。
  她要的就是这些人真以为她好欺负,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把握不好这个度,主动把刀递到她手里。果然今天一迟到一个多小时,连班里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看着面用得差不多了,夏芍去关了烤炉,“一个多小时了,大家歇歇。”
  说着又淡声,“都是一样开工资,总不能一直叫大家七个人干九个人的活。”
  班长让歇,那就歇呗,一开始谁也没在意,听到这句话却不禁一顿。
  有那心思敏感的,立即看了夏芍一眼。
  夏芍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在故意挑拨,也没再说什么,已经在帮那位老阿姨装饼干了。
  她本也没想挑拨谁,就是点出个事实,省的到时候这些人抱团,阻止她处理。
  于是梁秀英和王翠花进门时,就发现车间里机器停着,没有人在干活,反而全都看向了她们。
  王翠花一双吊梢眼,从年轻时就泼辣,见状不禁挑起眉,“你们不干活,看我俩干啥?”一面说一面摘了包头的围巾,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迟到了。
  “迟到一小时十三分钟。”夏芍看了眼表。
  以前有人迟到,夏芍也会看表,王翠花都习惯了,“家里有事,耽误了点时间。”
  梁秀英也道:“知道了,下回一定注意。”
  敷衍的说辞敷衍的语气,显然没当一回事。
  夏芍就拿出了个笔记本,“王翠花同志,10月27号家里有事,迟到20分钟。29号又有事,迟到16分钟。30号再次有事,迟到28分钟。11月3号,还是家里有事,迟到……”
  她语调并不高,语气也平和,从接手机制饼干班开始一一念来,班里其他人脸色却越听越是难看。
  王翠花不来,这些活可都是他们分摊了。
  之前没算还不觉得,这一算,每个月他们得多帮她干多少活?
  人都是这样,不和自身利益相关的时候,看戏不怕台高。一和自身利益相关了,他比谁都急。
  当时就有个脾气同样不怎么好的班员冷笑出声,“天天有事,她比国家主席还忙。”
  王翠花一听不乐意了,“这住家过日子,谁家没有点事?温副主任在的时候都没说啥。”
  意思是温副主任都没说,夏芍一个刚进厂没两年的小丫头凭什么说?
  你一个连班长都不是的凭什么说?
  梁秀英一看夏芍这是要算总账的架势,也赶紧道:“就是,晚个十分二十分又不是啥大事儿,干嘛整得好像我俩犯了啥阶级错误?拿我们这些老同志开刀呢?”
  在场的都是老同志,只有夏芍是小年轻,是外人。
  这话说出来,立即有人想打圆场,和稀泥,却被身边的人用力拉了把。
  夏芍装没看见,“晚个十分二十分的确不算什么,但从我接手咱们班,王翠花同志一共迟到1时54分钟,加上今天的1小时13分钟,就是19个小时。梁秀英同志则是……”
  她飞快算出了两个人迟到的时间,“这两天班,可都是班里其他人帮你们上的。”
  王翠花是泼辣,却不傻,立即发现此言一出,班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不大对。
  她马上开始胡搅蛮缠,“哪有你这么算的?你问问班里谁没迟到过?要都你这么算,是不是大家都得罚一遍?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当了班长,生怕人说你能力不行,可你也不能这么欺负老同志啊?我们都是从建厂就在这干的,哪个不比你为厂子做出的贡献多?”
  一面把其他人拉下水,一面讲起了资历。
  “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谁也没迟到你们这么长时间。”夏芍懒得和她们掰扯,“王翠花记旷工两天,扣两天工资;梁秀英记旷工一天半,扣一天半工资。”
  说完也不待两人反应,直接在出工本上做了记录。
  这本是要交给核算员的,无故旷工不仅要被扣钱,还会影响以后工资评级。
  梁秀英和王翠花登时急了,一个放低身段,跟她保证自己下回一定注意,让她通融通融;一个则彻底爆发,指着夏芍的鼻子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夏芍神色都没动一下,问其他人,“有没有有意见的?有意见可以举手。”
  当然没人举手。
  这世上沉默的才是大多数,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夏芍说的是赞成的举手,估计也没几个人会举,而且他们白帮这两个人干了两天的活,凭啥帮她们反对?
  “没意见就干活吧。”夏芍放软了声音,“辛苦大家了。”
  和那两个拖累了大家还一点不觉得惭愧的相比,她态度一直很好,工作也认真。而且早上杨富贵迟到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说,显然针对的是这种故意晚来的人。
  别说有意见了,甚至有人觉得她这么罚挺解气的。
  听她一说,众人和面的和面,开烤炉的开烤炉,把梁秀英和王翠花晾在了那。
  梁秀英显然没有王翠花那么泼辣,拉拉她,“要不咱们先干活?过后再找她说说情?”
  “找她说情?凭啥?小b崽子当个班长就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温广山都不管这事儿!”
  王翠花一把甩开她,就站在车间门口,骂得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