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姥姥更精,老花镜一摘,装自己眼神不好,啥也看不到。像此时这种场景,老太太更是目不斜视进了屋,边走还边嘟囔:“好好地,我这老花镜咋起雾了?”
  夏芍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陈寄北也不在意,光明正大和老婆贴贴了会儿,才放开她,接了她手里的扫帚自己扫,“刚才送完灯回来,我碰到老邱了,他也停薪留职,出来单干了。”
  老邱,就是当年的销售员小邱,帮陈寄北带过丝巾那个。
  夏芍有些意外,“他也出来单干了?”
  不怪她意外,老邱这个人谨慎有余而变通不足,反应还常常慢半拍,着实不太适合干销售。
  当初他跟陈寄北合作,陈寄北都不干了,他还来问。结果实在舍不得那些外快,又不敢在单位的东西上动手脚,他就自己弄了几次,没怎么卖出去不说,还差点撞到枪口上。
  这种人给单位干都勉强,何况是单干。
  陈寄北给夏芍解释:“他有个亲戚挺厉害,跑老毛子这条线,挣了不少,带着他一起干的。”
  这么说夏芍就懂了,做倒爷,八几年的时候还是很赚的,就是风险也高,还不合法。
  她忍不住问男人:“别跟我说你也想干。”
  “要是没有你跟孩子,我说不定会去。”陈寄北扫完进去,把衣服脱下来挂好,“有你不会。”
  有你不会。
  只有短短四个字,却是确确实实的情话了。
  自从解开了母亲那个结,这男人依旧话少,对于情感的表达却变多了,当然也学会了秀恩爱。
  夏芍放了心,坐在炕边等着听他的下文。
  男人随手从糖盘里摸出两块糖,看看她的脸色,又放回去一块,“老邱那亲戚想买个临街的房子,听说咱们手里有,让他跟我打听,问两千卖不卖。”
  三百多买的,一转手就是两千,他们当然不亏。
  但夏芍还是问了问男人:“你最近要用钱?”
  就算开春要收菜,他们手里这些连本带利也够了,用不着卖房。
  果然陈寄北“嗯”了声,“今年收完菜,我想把钱全抽/出/来,进口设备,开木材加工厂。”
  “开木材加工厂?加工什么?”夏芍对这方面并不是很了解。
  “胶合板。现在跟老m也建交了,不管m国还是r本,o洲,木材这一块的缺口都很大。咱们江城就有林业局,运输这一块的成本可以省了,走大连出口渠道我也能找到,只差设备。”
  而设备,才是成本里的大头。
  夏芍沉吟,“要买设备的话,就算卖房子,咱们手头这些也不够。”
  “手头这些是为了建厂房,请工人,疏通关系。”
  这件事陈寄北显然考虑已久,“买设备的钱,我准备从银行贷款。”!
  第147章 贷款
  这才刚改革开放,很多人连贷款是什么都不知道,陈寄北就能想到贷款做生意了……
  而且卖山菜绝对不少挣,才一年就让他们成了万元户,继续做下去,不说大富大贵,在这江城也是少有的有钱人了。这男人却宁愿背上贷款,也要办厂。
  夏芍望着陈寄北,一时没说话。
  陈寄北也望着她,“卖山菜虽然赚钱,但山上的菜就这么多,就算全被我们收了,也顶多十来万。何况土产还在收,其他人见我们赚了钱,也可能跟着收。”
  这是个行业天花板的问题,山菜再赚钱,上限在那,何况这东西还要看天。
  东北这地方冬天冷,要是雪大还好说,雪小,盖不住地皮,一些植物的根就会被冻死。比如酒厂要用的葡萄,再比如山菜,到时候长都长不出来,还怎么卖?
  木材就不一样了,售价贵,天花板便高。
  自从改革开放,江城的旅店里就常年住着一些南方来的客商,专门在这等着批发木材。
  国内都在等着用木材,更别提每年数目惊人的出口额了。
  而实木虽然结实耐用,历久弥新,价格却不便宜,而且十分沉重,不便于搬运。不像胶合板甚至后来出现的刨花板,轻盈又实惠,将来会占据绝大多数的木材市场。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有眼光。
  正感慨,没想到陈寄北看了她一眼,“这也是你给我的灵感。”
  夏芍被弄得有些懵,“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让孙姐借钱买房,然后把房子租出去,用房租还钱?”
  那是以租养贷,和贷款做生意又不一样。现在可不是几十年后,身上没点贷款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而且书里没有她,他还不是成为了首富?
  夏芍决定不勉强自己那有限的生意头脑,去跟上大佬那总是超前一步的眼光,“你觉得能贷就贷。反正我去银行存钱的时候听人说过,现在的利息还挺低的。”
  “我可能要贷上百万。”陈寄北语气郑重,“你就不担心我还不上?”
  这个夏芍还真不担心,别说他是书里的首富,就算不是,木材、矿产和运输在这八九十年代都是很赚钱的。虽然没后来的房地产赚得多,想亏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和男人开玩笑,“还不上,咱们就带着咱妈和孩子去海外。”
  八九十年代跑路的人还挺多的,有的是做生意赔了本,也有打着做生意的旗号骗国家钱,拿到贷款就出去享受了。刚刚改革开放,这方面的监管还没那么严。
  夏芍故意眨了眨眼睛,“说不定咱们没找到舅舅,是因为舅舅去了海外呢。”
  陈寄北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听她提到舅舅,还是过来,无声把她抱在怀里。
  没几天老邱又过来问,夏芍就把那套房子出手了,两千块。
  反正八几年这一波涨完,再想大涨就得等九几年两千年开始炒房产了。这房子放在手里也是吃房租,陈寄北要用钱,那就卖,抱着未来的首富她还能缺房子?
  陈寄北拿到钱,一连好多天都早出晚归。
  有时候半夜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看得夏母禁不住担心,又怕女婿坏了身体,又怕女婿学坏。邻居们更是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夏芍依旧淡定。
  带着酒气,回来还不是照样交公粮?有时候闹得比年轻时还不像话。
  他要是还有余力在外面找小妖精,她敬他是条汉子。
  忙忙碌碌中,收山菜的季节又到了。陈寄北预料的一点没错,今年就开始有人跟着收了。
  这门生意本来就没什么门槛,土产跑过大连这条线的也不止陈寄北一个。
  比起陈寄北只拿提成,那些人手就脏多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哪个手里没点钱?
  有一天孙清她妈回来,还气得骂了半个小时。说不知道谁那么缺德,专跟他们堵在同一个地方收,还说这东西出口价多高多高,他们收便宜了,恶意抬价。
  “要都按出口价给,他们咋不自己去大连卖?人工不是钱啊?运费不是钱啊?”
  孙母是又气又想不通,“他们收的那么贵,能挣几个钱?这不损人不利己吗?”
  孙清也想不通,“就跟有人学我做内衣,故意做得比我便宜一样。”
  夏芍倒是可以理解,“谁也不傻,怎么可能损人不利己?不管是抬高收购价,还是压低售价,压缩自己的利润空间,为的都是把其他竞争对手挤出去,形成垄断。只要市场上就剩下他们一家,想多少钱收菜,多少钱做内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资本要进入一个市场,通常都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现在没人有那么多资本,顶多也就是恶意竞争,想从这块蛋糕上狠狠咬下来一块。
  夏芍发现有个总是能走在人前的老公也挺好的,至少她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怎么上火,陈寄北就更不在意了,“没事,咱们还按原来的价格收,能收多少是多少。”
  “咱们不跟着涨价吗?”孙母忍不住问。
  “不涨。咱们涨了,他们还会往上涨,就算收到了,也不一定能挣到钱。”
  如果是准备长期做,那说什么也要争一争,哪怕亏一点,也得把这个份额占住了。可他们又没准备长期做,陈寄北那边甚至已经开始建厂房了,哪有工夫搭理那些人。
  六月初,今年的第一批山菜出货。
  陈寄北那边的厂房刚刚建好,还要收拾,通水通电,就没亲自去,交给了何二立和金美云。
  何二立自觉没那个脑子,有些犹豫,倒是金美云干脆利落,“销路都是现成的,你去年也去过,就是把东西送过去,有啥不行的?咱们先试,不成再找寄北。”
  两口子请了假,一起跑了趟大连。
  回来连空桶、钱和账一起交给陈寄北,账记得清清楚楚,陈寄北这种常年跑销售的一看,就知道绝对没有水分。而且在有人竞争的前提下
  ,货竟然全送出去了。
  回去男人和夏芍说起金美云,“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夏芍听了直笑,“不然你以为她当初哪来的钱给她妈治病,给家里还债?”
  当初金美云才十六,可就知道帮村里其他人卖东西,收跑腿费了。
  七月初,最后一批山菜出货,陈寄北依旧没去,何二立这回就有信心多了。
  他不行,不是还有他媳妇儿吗?
  他媳妇儿行就行了。
  两口子又一起请的假,单位其他人知道了,难免在背后议论。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阴阳怪气的,,还有想和夏芍套近乎,看自己能不能也跟着喝口汤的。
  夏芍一概不理,上个月,厂里再次开会想给他们车间招人。
  因为改革开放后有了更多自主经营权,他们的糕点打破区域限制,已经越来越多地卖到了其他城市。六个车间都开始跟不上日益增加的需求量,最少也得再建一个。
  可加盖了之前那两个新车间,糕点车间已经没有地方了,去年的元宵都是在其他车间晾的。
  有人就提议把酿造车间让一部分出来给他们盖厂房,酿造车间不同意。
  糕点车间需要用地方,他们就不需要了?再盖两间厂房,连个车都进不去了。
  现在可不是以前,单位又买了三辆汽车,吨位还都不小。
  酿造车间不同意让,酱菜车间离得远,就更不可能让了。厂里连把围墙往外挪都想过,可惜外面也没有地方,只能向市里申请,看能不能重新给糕点车间选个址。
  “市里要是批了,咱们就得搬走了吧?”叶大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厂区唏嘘。
  他入厂早,风风雨雨近三十年,如今连小赵都退休了,只剩他跟夏芍。
  夏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有说话。
  倒是新来的核算员是厂里这两年才招的,年轻,也没他们那么多感触,反而很期待,“那不是正好,现在这个车间太挤了,尤其是上下班,还得错开走。”
  夏芍也就笑着点头,“要重新选址,的确得选个宽敞点的地方。”
  晚上回家,陈寄北又没回来吃饭,连半夏都忍不住抱怨:“天天忙,我和哥都快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