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重伤中的顾萧罕见的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一个女人。
  蓬莱宗宗主顾萧为人正直, 他一生只做错过一件事,就是醉酒无意间侵.犯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已经有了未婚夫,顾萧也早就已经成婚, 那女人的未婚夫是个修为极高的男人,他要杀了顾萧。在惊惶之下,顾萧失手杀了那女人的未婚夫。
  大错已成,幸好这二人没有背景,且皆为仙族中最下等的散修, 因此这件事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女子日日寻死觅活, 顾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女子, 便骗那女子说未婚夫没死,只让她暂且在蓬莱宗中待着。
  这时候,他发现女子怀孕了。
  女子想把孩子打掉, 但是顾萧却对这个女人产生了畸形的感情。
  顾萧一生从未做错过任何事,但他栽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他对这个女子有愧, 愧疚让他对这个女人生出了恨意,然而他又不能真的对这个女人怎么样, 在这极致的矛盾之中,他对女人产生了难言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女人, 要求女人必须生下孩子, 甚至骗她生了孩子,便放她离开。
  这女人被逼无奈,只好生下了孩子。
  但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女子知道了自己的未婚夫也死了, 便跟着殉情。
  顾萧气的要失去理智, 他将一切愤怒都放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顾萧将那孩子扔了。
  顾萧仔细想来, 那段时间之中,他好似疯了一样。连自己的妻子怀孕并生下孩子,他都未曾注意到。
  后来他便收心,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只是让他有些头疼的是,顾嘉安并未继承历任蓬莱宗宗主都有的吞噬之力。
  不过没有关系,待顾萧身死之后,便将所有的修为都送给顾嘉安,这样也能保得顾嘉安的一世荣华。
  顾萧这个梦做得难受至极。
  “伯父,你醒了?”
  顾萧听到了一道声音,他扶着巨疼无比的额头,看向了声音来源的地方。
  那声音来自于长姝。
  宗主房间之中有禁制,外人不可能随意进出,若是一旦有大能进入,顾萧也能立刻察觉到。
  在剧烈的疼痛之下,顾萧并未察觉到不对劲,他哑声说:“是长姝啊,你来找嘉安?”
  窗户没有关,外面的风吹进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雨腥味。
  顾萧到底是整个仙族顶尖的高手,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进来的?”
  长姝无辜的开口:“伯母让我进来的,她身体不适,却连续在你床边守了好几日,方才才被我劝回去。”
  顾萧心中一暖,他这个妻子向来最会默默关心人。
  不过……顾萧看向了长姝,他能感觉到顾嘉安对长姝的喜欢,若是二人当真心意相通,不妨这次趁机会把婚事给定下来。
  顾萧又想到顾嘉安这臭小子竟然走火入魔了,还大逆不道的捅了他老子一剑,回头一定要帮他梳理经脉才行!
  这样想着,顾萧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长姝,我知你和我家那小子的关系,待到这几日蓬莱宗的事情平息,我便和许宗主商量,订下你们的婚期。”
  长姝像是没有想到顾萧会这么说,他微微张大了眼睛,紧接着又微微一笑:“顾宗主看起来很疼爱嘉安。”
  顾萧嗤笑一声:“这是自然,我毕竟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虽然最近有点叛逆,但好好收拾还能要。长姝你放心,将来蓬莱宗的家业都是你和顾嘉安的!我蓬莱宗绝对不会亏待你!”
  长姝柔声说:“伯父为了嘉安真是操碎了心,做伯父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才是。”
  顾萧十分爽朗:“未来你和嘉安都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顾家的人,我对你和对他都是一样的!”
  夜间的风有点凉,或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顾萧突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多年来未曾受过伤,顾萧在心中苦笑一声,自己的孩子闯下的祸,也只能由他这个冤种老子来承担了。
  长姝坐在了雕花椅子上,他温声道:“嘉安同我说起过一些在蓬莱宗的事情,那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我也在蓬莱宗长大,会怎么样。”
  长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甚至连眼睛里都含着温柔,这副模样和往日里没什么分别。
  只是他的瞳色太深,好似深不见底的地方藏着无数吃人的怪物。
  房间里的风渐渐大了,纱帐被吹地飞扬,屋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好似某种不详的事情,即将发生时的预兆。
  顾萧正要说些场面话,就见长姝拢了拢袖子,淡声道:“伯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萧不明白长姝为什么突然开始讲故事,不过看在顾嘉安的份上,顾萧便认真听下去。
  长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顾萧的态度,或许他也根本不在乎。
  “从前有个小孩儿,刚出生没多久,母亲便故去了,他的父亲将他扔在了乱葬岗中,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个小孩儿身上的锦被华贵,一个路过的农夫猜到应该是富贵人家丢的孩子,便将其捡走,想要讨得赏金。不过那农夫在城中查寻多日,也没有听说哪家有钱人家有丢孩子的,想要去有钱人家打听打听,却被有钱人家的下人打了一顿。
  一怒之下,农夫便将那孩子弃在路边。城中的好心人多一些,一个歌伎发现了长姝的存在,心软之下便将其带回。”
  长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顾萧心里却觉得莫名古怪,他正想要问长姝为什么要讲故事,便听他又开口了:“那婴儿是个男童,却被当做女子教养,他自幼被打扮成女童示人,他母亲是歌妓,他就被人叫为小□□。”
  顾萧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无聊,他甚至忍不住开始走神,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亲生儿子的心魔有没有被祛除,若是没有,也不知道那些长老们有没有——等等!
  顾萧混沌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那隐藏在蓬莱宗阴暗角落里的未知怪物还没有被找出来,他竟然一直在这里闲谈!
  “别说了,你师父在什么地方?快点请他过来!”
  说着,顾萧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顾萧心中大骇,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长姝的模样变了。
  他眉眼之间的冰冷更甚,即使他正笑着,也无法掩饰他身上那扑面而来的阴森。
  长姝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伯父难道就不好奇那个孩子的结局吗?”
  长姝表现的太淡然了,面对顾萧的惊诧,他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萧发现了长姝的诡异之处,他突然冷静了下来:“长姝,你到底是谁?”
  长姝对于顾萧的问题置若罔闻,他淡笑着继续讲故事:“那家妓院的老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不肯养闲人,歌妓带回来一个孩子,她自然要想办法剥削。小孩儿的养母容貌并不出色,也挣不来什么钱,但是她舍不得扔掉孩子。为了养活孩子,没有几年,便病死在了床上。”
  那孩子连给自己养母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老鸨发现了真实性别,他再次被扔了。
  这一回,他没有再遇到心软的人,而是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师父。
  小孩儿拥有一具修复力极强的身体,他被师父选中,做了药人。
  师父不给他吃的和喝的,让他和一众毒物待在一起,一起被扔进毒物坑里的还有其他的孩子,小孩要么吃毒物,要么就得吃同族。
  在漫长而不见天日的杀戮中,让小孩在一众毒物中长成了少年。
  少年天赋极佳,他杀光同门,成了师父唯一的弟子。
  后来,少年又把师父的皮扒了,皮经过晾干制作,变成了能防御的盔甲,帮助少年从铺天盖地的毒物中离开。
  离开后的少年晕倒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杀了太多的毒物,又被毒物所侵蚀,于是他也变成了某种不能见光的毒物,只要遇到光,便会被阳光照的无所遁形,痛不欲生。
  恰逢有仙族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们举剑要杀了他。
  少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
  “妖族,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妖族,他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什么,但是他隐约有点模糊的印象,他或许来自于仙族。
  于是少年杀了想杀他的仙族,将他们的皮剥下,利用他们的魂魄带他去仙族。
  少年那个被剥了皮的师父是个有点名声的人,少年将师父的骨头做成了傀儡,又将他的皮重新披了回去,在傀儡的“引荐”下,少年进入了长清宗。
  少年的容貌被毒物侵蚀,看上去比普通人还要丑陋几分,因此他成为了一个根本不受注意的外门弟子。
  少年身上的毒越来越厉害,他每日每夜都在承受骨血分离之痛,他冷静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七窍中渗出,看着自己的躯干因为过分疼痛而逐渐变形。
  少年很清楚自己的结局,但他的心愿未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他想知道他们是谁,然后将他们的魂魄抽出来,放进毒物的身体里。
  他要将他们的经脉保留下来泡酒,而血肉要一点一点的从骨头上剔下来,喂给毒物,骨头便磨成粉末,重新喂给成了毒物的他们。
  少年这样想着,然后晕倒在了地上。
  少年背负了太多的痛苦和仇恨,他仅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其实他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
  这份执着让他一直痛苦的活着。
  直到有一日,少年倒在了一个少女的裙裾旁。
  少年罕见的睡了一个好觉,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明媚的少女。
  少女将一片裙裾扬起来,为他遮挡头顶上的阳光,见他醒过来,少女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你醒啦!”
  她的声音像是酷暑下的冰镇酸梅甜汤。
  .
  少女的脸颊上泛着云霞一般的红晕,好似天底下最干净漂亮的人。
  少年的目光落到了少女雪白的脖颈上,她的皮肤过分白嫩,因此少年甚至能感受到脖子下面坚定而鲜活的脉搏。
  少年没见过这样眉眼明亮的人,好似发着光一样,让他浑身难受,让他克制不住的想杀死她。
  “你好呀,我叫许棠。”
  .
  长姝骤然回神,他看向了挣脱开禁制的顾萧。
  长姝的脸上带着如同假面一般的笑容,温声的提醒道:“伯父,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
  顾萧审视着长姝,他已经对长姝的身份有了猜测:“你是我的另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