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的母女情分,竟单薄至此!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她的柳儿,死在边境那种荒凉的地方,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可怜她临死之前也不知道,她的母皇原是准备把王位留给她的……
  她带着所有的遗憾,在最好的年岁永远地离开了。
  想到这些,玉伽烟就痛彻心扉!
  人果然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玉伽烟每日里吃不下饭、看不进奏折,脑子里一幕幕转着的,全是玉柳儿小时候的音容笑貌。
  她甜甜地喊着“母皇”、颤巍巍地向她走来,仿佛她一伸手,就能接住她那小小的身体。
  玉伽烟一张手,眼前的泡影又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了。
  她又看到长大后的玉柳儿,端着一碗甜汤搁在桌角,熟练地柔声劝道:“母皇,看了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喝点汤吧?”
  耳边仿佛传来箭射入靶子的沉闷声,玉伽烟转过头,少年玉柳儿站在殿中,搭箭拉弓,转头满是意气地笑问她:“母皇,女儿这一箭射得怎么样?”
  玉伽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少夸过玉柳儿。喜悦又敛起,只余心凉。
  她想起那日,长女第一次跟她顶嘴。她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眸中似有烈焰闪动。她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母皇高兴。”
  “女儿只是想成为母皇的骄傲,替母皇分忧。”
  “是母皇想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我才会事事都对自己严格要求。谁让我天生就是玉家的长女?谁也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这样活着,我从没有得选。”
  是,是她逼着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她把所有的严厉都给了她,把无处施放的慈爱都给了珠儿。
  可到最后,她却没有立她为储。
  站在玉柳儿的角度上来看,妹妹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心态平衡?
  可玉伽烟生杀予夺惯了,不会同人解释,也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她糟蹋了女儿的心……却还在暗中埋怨过,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濡慕。甚至因为她坚持要娶南相家的公子而大发雷霆,好似尊严受到了威胁一般。
  玉伽烟不承认自己只是在幼稚的嫉妒,同时也是在为女儿的疏远而心慌意乱。
  她用两败俱伤的方式来应对,期望长女能先对她低头。
  她那满腔无处可诉说的愁怨,终于再也没有机会可说……
  她将永永远远地带着对长女的亏欠,一辈子活在遗憾中。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吧。
  *
  距离萝阳长公主玉柳儿身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女王玉伽烟命人带回了她的衣物,以储君之礼隆重地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但这件事,还并没有完。
  女王开始彻查,当日长公主意图突袭南洛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若不是南洛事先设下埋伏,言烈焉能杀得了她能征善战的大女儿?
  玉伽烟在萝阳的威慑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说要彻查,那就是把边境翻个底朝天也要查。
  她执政四十多年,一双眼睛见识了多少波云诡谲,这事打眼一望,就知道是有内鬼在作祟。
  让她揪出来到底是谁,她保证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张庭之没有想到,好不容易除掉了沈初茉,本以为玉珠儿的储君之位会愈加稳固。却没有想到,玉伽烟连个照面都没打,直接褫夺了玉珠儿的少君封号。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了啊!
  他不明白,她现在这样闹又有什么意义呢,“玉柳儿”又看不到了。
  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动的手脚,但他还是被玉伽烟的执着给吓得不安极了。
  玉伽烟就像疯了一样,哪怕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沈初茉,也还是每日在朝堂上找那些曾经弹劾过她的大臣们的茬。
  她像是在为女儿讨回公道一样,不放过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也不放过自己。
  二公主一党每日都过得苦不堪言,恨不得求神拜佛让长公主活过来。
  她们都是女人,都看重子嗣,哪怕夺嫡也没有想过要让长公主去死啊!
  整个萝阳最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拢共也就两位而已。
  少了任何一位,都是萝阳的损失啊!
  张庭之冲进凉亭里,见玉珠儿大白天又喝得烂醉如泥,气不打一处来。
  “喝喝喝,你就知道躲在府里醉生梦死!母皇罚你,你也不知道想想办法重获恩宠。整日就知道醉生梦死!”
  玉珠儿懒懒地趴在栏杆上,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地道:“不喝酒干什么?反正我也出不去……”
  张庭之现在是越看她越不顺眼,一点志气都没有,烂泥扶不上墙。
  他急得就快上树了,她还在这里自甘堕落,帮不到他一点。
  指望她能护住他,那就是脑子有包了!
  未成婚前张庭之想着自己未来的妻主一定要精挑细选,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精挑万选出来,竟然就是这种货色。
  亏他自诩清醒,以为会跟那些婚后不如意的男子们不一样,结果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没能阻止自己跳入火坑。
  到底没忍住,他问了一句:“那你就准备在府里待到死?”
  玉珠儿站起身,一贯活力元气的脸蛋,布满了空洞和麻木。
  “长姐死了,母皇不肯见我,我最亲最近的两个亲人都离我而去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庭之一顿,因这话被刺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心疼。
  “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吗?”
  玉珠儿转过半张脸,低垂着眸轻声道:“你也走吧。”
  张庭之缓缓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我做女王,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了。但是现在我已经废了,母皇不会再把王位交给我……”
  “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交给你交给谁?!”她话未说完,就被张庭之粗暴地打断。
  玉珠儿闭上嘴默了默,张庭之气得呼哧带喘,“你想丢开我门都没有!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跟你葬一起!”
  张庭之未必是多放不下玉珠儿,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抛弃。
  在他印象中,成婚后被妻主家抛弃的男子,是过得最凄凉的一群人。
  他害怕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比失去贞操还怕。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离开玉珠儿回灵抚,哪怕就这么怨怼地过一生。
  作者有话说:
  (竟然忘记定时了!!)这个世界终于快完了,啊啊啊啊我终于要写完第二个世界了!激动动~
  话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第三个世界写什么,嘿嘿!
  第50章
  ◎咸鱼公主的炮灰姐姐(二十六)◎
  因痛失爱女, 连带着把南洛恨上的玉伽烟发誓要灭了南洛,以祭长女的在天之灵。
  为平息萝阳王的愤怒,南洛主动献上了“罪人”言烈。以期求得萝阳王的原谅, 让两国重修旧好。
  言烈被南洛王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万般无奈之下, 只能一柄长剑寻了短见, 叫南洛将自己的尸体献上。
  他不可能去萝阳受辱, 也不能将亲人的安危置之度外。自我了断, 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南洛气数已尽, 言烈的死似乎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此后,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南洛都一直处于激烈的动荡中。各地群雄四起, 忙着分裂割据、扩大势力、招兵买马,谁都想还天下一片海晏河清,但又谁都不想眼见大权旁落两手空空。
  为了各自的“欲”和“道”, 她们斗得你死我活。
  这其中, 有一位姓沈的娘子, 尤其的出名。她自出世起,就不断吸引着世人们的眼球。不仅是在南洛国境内, 就是在别的国家, 她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不管是执政的还是为官的,读书的还是过路的, 只要是听说过她的事迹的人, 都会啧啧称奇。
  “这位沈娘子, 说来真是位人物!新历一千四百五十九年, 她忽然在汾南一个叫白水镇的地方冒了头, 带领当地被官府们欺压的老百姓们揭竿起义。要知道, 当时汾南已经连续三年大旱,百姓生活本就困苦不堪,当地镇守还加重了徭役赋税。后来白水镇爆发了一场瘟疫,镇守怕死,竟想将所有患病之人集中到一起活活烧死。”
  “幸亏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娘子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带着她手下一批异常悍勇的神兵护卫,将镇守派去的人全部就地格杀,解救了白水镇无辜的老百姓们。”
  “此后,她又是安顿病患、又是上山挖药、又是打猎熬粥,还向大家普及‘防疫’知识,鼓励白水镇人齐心协力地度过此次难关!在她的一番辛苦之下,一群原本将死之人,竟生生活下了大半。且瘟疫真的没有扩散出去!无形中,又拯救了千千万万的子民。”
  “这之后,白水镇的人就跟着她反了。沈娘子和其他搞起义的人都不同,别人是一朝翻身,要么得意洋洋沉溺享受,要么拉帮结派广纳贤士。她都不是!她干了什么呢?她带着手下的人挖土种地、围塘养鱼、广建屋舍、研制农具。”
  “她的正君,模样赛过九天仙尊,经纶满腹博古通今,同样令人大开眼界地办起了‘男子学堂’,教男人写字、算账、做生意。而他的妻主沈娘子更令人震惊,不但支持他的所作所为,还专门为男子组建了一支军队,称之为‘解、放、军’!”
  “启安大陆何时曾有过男人入伍的?可不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的头一遭吗?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看好,男子那般柔弱,哪能上阵杀敌呢?让男人上战场,那不是慈悲,是残忍啊!就因为这,沈娘子被无数人文人墨客骂了个狗血喷头。就连其她的藩王,也在心里瞧不起,骂她是个连男人都依靠的软蛋。隐隐间,沈娘子成了众藩王中最不被看好的人。”
  “可是啊,眼见着眼见着,跟随沈娘子的人是越来越多。势力范围扩张得是越来越大。随着‘解放军’胜仗越打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人们这才明白,男子投军的好处。一来,男子无法生育,不像女子那样随时都有可能进入漫长的尴尬期,他们几乎是随时待命;二来男子虽不及女子力大,但经过一番系统的培训之后,他们也能扛起重刀,与女子厮杀。这世道常年对男子的压迫,使得他们比起女子来个性更坚韧,更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且沈娘子聪颖绝伦,制造了威力巨大的‘□□’和‘火铳’,供将士们使用。有了这些独门武器,不管是哪方的军队遇上‘解放军’,都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不仅如此,外人都听闻,沈娘子和其正君端方正直、治下有方,在她辖下的地盘,男子与女子地位平等、婚嫁自由。凡是对领地做出了什么贡献,都能获得一应的优待。且身世坎坷之人、名声有损之人、克父克母之人、生性怪异之人、身负冤案之人、被埋没之人,进了这里,都会被一视同仁。没有偏见,亦没有冷眼。人人相互尊重、互相宽容理解。足衣足食、阴阳调和、天下大同,这不就是世人吗所向往的世外桃源之所吗?”
  “如今谁人不知沈娘子的名头,各地割据一方的藩王中早已没有能与她相提并论之人。每日都有无数人慕名前去,或想要投靠、或想要归顺、或想要效力。总之,沈娘子已经成为了南洛众望所归的新君主。大家现在都翘首以盼着她能早日夺得政权,让南洛国的子民都能过上好日子。”
  老者的声音包含风霜,娓娓道来时油然而生一种厚重古朴之感。在场众人双眼亮晶晶,一个个屏气凝神地听着这对她们来说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
  她们喜欢听沈娘子的故事,无论听多少遍都不会腻!
  “老爷子!再给我们讲讲沈娘子和她正君的故事吧!”
  “对啊对啊!听说沈娘子成名后,无数未成婚的和已成婚的男子都想要勾搭她,但沈娘子一个也没搭理,还警告他们说,‘如有下次,逐出领地’,是不是真的啊?”
  “沈娘子真的只有一位正君么?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痴情的好女人啊?”
  “是啊,又聪明又美丽,还用情专一、洁身自好,这样的好女人,她正君到底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遇上啊!”
  老者高深莫测地捻须而笑,“如果你们见过沈娘子的正君,那你们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当配英雄。沈娘子和她正君,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听你这样一说,那我倒还真想见见了。究竟美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沈娘子心甘情愿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