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里的鞭条,院中的杏树和与哥哥喝下的合卺酒呢?”
  阿楹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有铺天盖地的痛苦记忆向她压过来。
  林鹭也很同情她,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脱出自己的美梦,沉迷幻境。
  水镜之中那些对林鹭来说只是一梦,可是对于阿楹来说确真实存在过。
  阿楹扶着头,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天际,不免让林鹭想起了那日拜堂成亲的唱词和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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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有一儿一女,女孩儿唤周小楹,生的男孩儿唤作周志才,夫妻二人皆是未曾拿起过书本之人,整日在田地耕耘,在这般思想落后的小村落中,却有着官梦。
  乘了父母的意愿,自小周志才就在院中的小凳子上看书,头顶是杳杳杏树。
  春去秋来,自他懂事那日起,皆是如此。
  年纪尚小,自然就玩心重。
  周父严厉,便用鞭条抽打男孩,说若是不读书,那就去种地推磨,他们周家永生永世都为农。
  那日,小妹看到兄长在院中哭,偷偷拿了杏子递到兄长手中。
  时过境迁,周志才长大成人,后来高中入京为官。
  他走的那日,父母已是垂老暮年,双眸浑浊却也眼泪纵横,拄着拐杖送出去很远。
  只是周志才始终没有回头,他始终都记得父母给予他童年的阴影。
  就这么几年过去,小妹逐渐长大,周母性格软弱,父亲暴躁易怒,将平日的怒火连同周志才不归家一同转嫁在幼女身上。
  那鞭条抽了周志才,又抽了小妹,原本枯槁毫无生息的枝条竟因血的灌溉发了新芽。
  母亲站在不远处,始终低着头做别的。
  阿楹多次跟母亲求助皆被忽视,后来母亲却道。
  “你爹就是这个性子,忍忍就过去了。”
  母亲的软弱让阿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再加上周家在街坊领居的传闻并不好,阿楹在家中便不准上桌子吃饭,只有邻居的魏婆婆时常偷偷趁着父母不在,丢吃的给她。
  周小楹记得父亲看着她神色鄙夷,开口道养女儿不如养一条狗,狗会看家,女子以后还要出嫁,便是别人家的物件儿。
  在这样的压抑下,周小楹某日错手杀掉了醉酒后用鞭条抽打自己的父亲,还有归来看到这一幕劝她去投官的母亲,两人倒在血泊中,被埋在杏树下。
  周小楹始终记得那时,手里的镰刀被她握得滚烫,犹如父母身上淌下的炽热鲜血。
  她丢下镰刀,瘫坐在地上,精神恍惚,却又觉轻松自由,还有解放。
  至于所有人议论是她杀的,也是无凭无据。
  这种山野之地,自然是没有所谓的百姓父母官,若是要报官,便要走几十里地,谁又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报官。
  只是村子就这么大,人又怎可能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久而久之村中之人纷纷议论是周小楹杀的。
  周志才在朝中为官,春风得意,某日在酒楼和同僚吃饭喝酒的时候,偶得舞姬递来的杏子,便忆起了旧日的小妹,而后不顾他人劝阻辞官返乡。
  遇到的第一个乡人便是一位貌美的女子,她红着脸为他指路,周志才心中悸动不已,结果到家中才知那人便是小妹。
  再问及屋中父母,周小楹说是去世了。
  周志才心中五味杂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周志才和小妹本就从小很少见面,久而久之就对阿楹暗生情愫,经过内心无比煎熬后,还是跟阿楹表白了。
  有些事可能冥冥之中有天意,人自相逢便有喜有悲,亦如周小楹和周志才。
  周小楹虽红着脸,也知这段感情付诸无果,却也愿飞蛾扑火。
  两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甚至还悄然瞒着所有人成亲。
  可是好景不长,到阿楹怀孕后周志才幡然醒悟觉得两人的关系过于不伦,本是亲兄妹,又怎能如此荒谬,他恐遭人非议,便将其弃之不顾。
  而他自己本就在京中有妻儿,便预备同周小楹潦草结束这段关系后返回京城继续做官。
  后来也就被阿楹杀了,她爱他,爱到最后将他的尸骨吃进肚子,周志才对于她来说成了一种寄托。
  也是那日夜里,阿楹自杀了,带着腹中还未出世的孩童一起。
  因其怨气太重无法入轮回,便入了魔。
  她清醒时便在夜里寻找青壮男性的尸骨来拼接她的夫君,疯魔的时候便又将其吃入腹中。
  阿楹在水镜中储存的善镜记忆,是她自己不愿面对过往种种而拼接出来的虚影。
  听了以后,在场所有人皆沉默了。
  只有阿楹最初泪流满面,到后来却释怀了一般。
  沈若烟不好做出评价,只得干巴巴安慰她。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是个很好的女子。”
  周小楹粲然一笑,她如今心中没什么可挂念的,矮下身同沈若烟行了个礼。
  “多谢仙师劝慰。”
  林鹭问:“你可知给你身上描花样的是何人?”
  周小楹楹思索一番道。
  “不知,但看装束大递是一群修仙之人。”
  祝如疏闻言抬眸,指尖微颤。
  “那你可知你家杏树下埋的千万具尸骨?”
  阿楹眉心微蹙,显然不知此事。
  “不知。”
  “只是那日我葬父母时,似乎挖到下方有个坚硬无比的东西,但是我并不知为何物,加之那日精神混乱便没有顾及这些。”
  第32章 缚蝶
  听到周小楹的回答后, 几人面面相觑, 南宫信开口问道。
  “你对村长孙连虎可有印象?”
  沈若烟这才抬眸扫了南宫信一眼,少年原本面色微冷,却见着沈若烟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地耳垂脸颊发红,有些别扭地挪开了, 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林鹭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了。
  她不知这男女主怎得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闹了别扭。
  等会儿结束了一定要好好问问。
  再怎么说也是看过原著的人, 这对cp都摆她眼前了,自然是要情真意切的嗑才行。
  旁人不知。
  在沈若烟的水镜中也有孙连虎, 但并不作为村长,而是一同而来的仙长, 可以自由进出,再退一步讲, 即便不是仙长, 也一定同那些所谓的“仙长”相熟。
  阿楹拧紧眉心,微微思索。
  “弯月村本不叫弯月村, 而是个稀稀拉拉住了几户人家,甚至没取名字的小村落。而真正的弯月村是南迁至此的, 原本该是在淮岭一带, 孙连虎应该也是在那时过来的,只是时日太长, 我也只知其中一二。”
  南宫信闻言道。
  “淮岭一带是慕容一族的管辖之处。”
  他再装作无事同沈若烟僵硬对视, 沈若烟抬眸朝他微微点头,神色冷淡又认真。
  冷艳大美人工作起来是这样的。
  南宫信脸更红了。
  旁边的林鹭目睹了这一切:……
  她是越来越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南宫信如此别扭。
  这原著中也没提这一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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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中的南宫氏同慕容氏有些渊源。
  用土话来说便是,南宫信他爹南宫予荣的正妻姓慕容, 是其家中颇为受宠的嫡亲小女儿。
  如此一看这个南宫予荣则是慕容氏掌门人慕容谦恭的妹夫。
  南宫予荣其妻自在闺阁中性格嚣张跋扈, 按理来说慕容氏也并非南宫高攀不起的。
  只是偏生慕容雪爱南宫予荣情之深, 此生非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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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周小楹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一般来说人都不会放弃世代生存之处,却未曾听闻什么大变故便连村迁走,属实奇怪。
  而且这个孙连虎本就有问题,他们前一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套都套出不少话来了,至少能够明确,他来此处并非单纯为了当村长这么简单。
  林鹭思索至此,便开口问道:“他家中可有妻儿?”
  周小楹点头:“有,我曾见过他妻子,生得貌美如花,只是远远见着便知…跟我们这般乡野之人大抵是不同的。”
  “此话怎讲?”
  “我曾见过他妻子将一株将死的小草救活,该是仙山上的人。”
  林鹭又问:“仙山是指御云峰吗?”
  几人皆看向林鹭,沈若烟神色最是紧绷,唯独祝如疏含笑没什么表情。
  林鹭再仔细辩驳,却能从少年脸上看出几分讥诮来。
  “不知,我只是听他们将‘那处’称之为仙山,只是那处究竟是具体指的何处,我并不知晓。”
  再是有别的问题,几人却也没办法再问下去,在捆妖锁的作用下周小楹的神识渐渐变得透明。
  几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