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声音——其实也并没有压得很低——跟魏檗说:“支书,就该这样晾着她,这种人俺见多了。”
  “行了,你俩看好她。”魏檗说,“我去地里看看辣椒。”
  烦心。
  钱茂的事儿烦心,钱茂的老婆更烦心。
  魏檗坐在田埂上,看着绿油油的辣椒田,心情渐渐好了起来。魏檗捏起地里的一块土坷垃,土质黝黑发亮,轻轻一捻,便碎了,手上留下一层黑色的碎沫沫。弄干净碎沫沫,手上似乎粘上了一层油光。
  地养得真好。魏檗心里高兴,开春的时候,没有白当“大反派”。
  她又下田在地头上摘了一个辣椒,辣椒个大皮薄。掰开之后,满满当当全是莹白的种子。
  魏檗把种子一粒粒剥到手掌心里,圆圆的扁扁的白色小种子,粒粒饱满。
  虽然不知道性状分型如何,只是肉眼看起来,都没有瘪的。魏檗拨着种子细细看,又忍不住抱怨起自己穿进来的这篇坑货大纲文,直接把自己扔进来,竟然一点儿金手指也不给。
  如果能给一个快速检测出种子基因型的仪器……
  魏檗思绪飘远,正做着美梦,被一声“魏姐”/“魏站长”又拉回现实。
  原来是王阳和钱盛来了。
  唉,烦。
  魏檗眉心微拧。
  还未开口,钱盛忙不迭打千儿作揖道歉。
  “我嫂子最近情绪波动太大,魏站长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家庭妇女,我哥出事儿,天塌了一样,做事情过火了。”“我这就把她拉回去,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阳也在旁边不住道歉,“魏姐,怪我,昨天跟我姐夫说辣椒种子的事情,被嫂子听心里去了。”“这的,怪我这张嘴乱说。”
  王阳说着说着,又要给自己两耳光。
  “干嘛呢?!”魏檗语气不善,“红脸白脸一起上,给我登台演戏呢?!”
  “不是,真不是。”钱盛连连解释,“家里着实有点儿乱方寸,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魏檗转身,重新坐在田埂上,不再理他们。
  王阳和钱盛也不敢再说什么,可又不甘心什么都没讲清楚,就此打道回府。
  魏檗望着眼前的辣椒田,她刚刚看到,钱盛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可是,这些辣椒田,是油山西村的希望,是她的野心,是华夏种业发展腾飞的希望。难道因为钱茂,便坏了口碑。
  这些种子,从收获到能够进入市场,最快最快也要二十天。
  凭心而论,魏檗连二十天也不敢保证。因为辣椒种子从收获到可以上市,一般在四十到六十天左右。二十天上市的辣椒种子,说白了,纯度也并不十分令人放心。
  钱茂,于明忠,乃至陈黑脸,能等六十天吗?
  需要让魏潭去用人情吗?
  魏檗内心犹豫。
  她虽然下定决心后一往无前,但做决定之前,习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因此,做决定的时候,特别是面对如此棘手,掺杂了无数人情的决定,魏檗内心感到十分拉扯纠结。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决定。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什么样的决定,将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闭眼冲就是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田野的气息,站起身,对王阳和钱盛说:“你们回去吧。”
  王阳和钱盛脸上露出惶惑的神色。
  魏檗笑了一下,道:“无论是马上卖种子,还是二十天,或者更久之后再卖种子,我明天一早,一定会给你们答复。”
  “但是……”
  钱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王阳和钱茂关系远了一层,又更了解魏檗的性子,他在钱盛背后拽了一把,把钱盛想说的话,不论好的差的,都“拽”了回去。
  王阳拉住姐夫钱盛,跟魏檗说:“姐,俺都听你的。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俺们都听。”
  回去的时候,钱盛硬拽了他嫂子回家。一路先是埋怨他嫂子丢人现眼,再是埋怨王阳不让他说话,那么轻易就同意魏檗的要求。王阳自从大半夜被他姐从被窝里拽起来,这几天东奔西跑,又累又乏,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从原来服服帖帖不和他姐夫呛声的小舅子,变成一点就着的炸药包。
  王阳埋怨钱盛看不懂眼色,魏檗都烦成啥样了你看不出来吗。说白了,这事儿跟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能帮你们就是人家道德底线高,太讲仁义。
  你如果以为人家仁义,是个好人,就好拿捏,仔细人家撂挑子不干了。你跟魏檗接触过几次,我跟她打过多少交道。你看看她平时怯过谁?
  王阳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把钱盛说了个懵圈,接着埋怨钱茂的老婆。
  钱盛从懵圈状态回过神来,他觉得王阳说得竟然十分有道理,有道理到,让他想起今天做的事情,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家大门锁死,谁都别出来。
  钱盛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和魏檗可能不帮忙的恐惧,更大声的和王阳吵吵。王阳气的差点撸袖子和钱盛抡拳头……
  总之,钱家十分不消停。
  魏檗没在田里待多久,中午吃过饭,便开始组织村民摘辣椒收辣椒。什么事情,都是一点一点慢慢做的。再慢,只要做,总会有完成的一天。
  她在村部大喇叭里一喊,“可以收辣椒啦~~~”,油山西村村民沸腾了!
  家家户户过年一样。
  地里的那是辣椒吗?不是!全是金豆子!
  从辣椒种下去开始,一直在等这一天!
  特别是最近辣椒眼见眼成熟,多少人一天到地里看八遍。可是没有支书发话,谁也不敢收。都怕自己随便乱收不听话,影响了辣椒种子品质。到时候听话的邻居挣三百,自己没听话只能挣五十,不得气死。
  所以村民们以极大的忍耐,忍受着猫爪挠心,终于等来了支书,并且,支书说了,现在辣椒能收了!
  发财啦发财了,要发财了。
  每个去地里收辣椒的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魏建岭和韩云英也不例外,他们之前挣过钱,已经知道自家闺女说得对,比其他村民更听话。这会儿大喇叭一喊,两个人同样拉着地板车,到地里收辣椒。
  魏建岭现在不敢支使魏檗干活了。自从魏檗当上村支书,带着大家伙儿种辣椒,特别是,前阵子镇里要换魏檗,全村人去镇里砸了镇政府的锅……
  砸锅那天魏建岭没去。其实,比起魏檗,魏建岭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似乎更想让自己老爹当村支书。
  嗨,想啥呢,都过去了。拉着板车的魏建岭晃晃脑袋。总之,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这次魏建岭再见到魏檗,他心里总是觉得怯乎乎的,没了当爹的那种理直气壮的劲儿。
  说不上来。反正魏建岭见到地头上时,看到谢明月,理直气壮让谢明月下地帮忙摘辣椒。但看到魏檗,却犹犹豫豫的问,“你要下地吗?”
  魏檗点点头:“要。”
  谢明月都让魏建岭支使着给自家家打白工了,她怎么好意思袖手旁观。
  收辣椒一直收到太阳落山。魏檗家收工往家走的时候,油山西村的空地上,农家小院里,已经摊满了不少晾晒的辣椒。
  谢明月开心的跟魏檗说:“大家干劲儿都好足。”
  回到家,韩云英去做饭,魏檗招呼魏建岭和谢明月一起,也把辣椒摊开晾晒。语气过于理直气壮,让魏建岭脸色黑了一下,他想反问,“你都命令起你爹来了?”嘴唇嗫喏了一下,没说出口。
  魏檗和谢明月把旧报纸铺在院子里。咦?魏建岭怎么没有动。魏檗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又叫魏建岭:“过来帮忙啊。”
  嗯……
  魏建岭往前挪了一下,又挪了一大下,别别扭扭,开始听魏檗的安排,干起活来。
  魏檗三个人干活,韩云英做饭。因为谢明月吃完饭后还要再骑自行车回家,韩云英便简单做了一些。
  她听了魏檗的话,做点营养丰富的肉食。不过非年非节,家里人简单的晚饭,依旧不舍得做太多“硬菜”。
  韩云英用自家剩了半块的老母鸡,做了锅鸡丝细面。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噼里啪啦油炸东西的声音,飘出来阵阵香味。
  “太香了。”
  魏檗中午心里压着事情,本没有吃太多东西,又干了一下午活。方才没觉得太饿,这会儿,突然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把辣椒全部摊开铺好,干完院子里的活,忙不迭去厨房给韩云英帮忙。
  韩云英已经把鸡丝滑熟,往锅里加力一勺疙瘩咸菜丝,又加了点盐豆。她让魏檗再往灶台里添点柴火。
  灶台里的火苗腾冒了起来,借着大火,韩云英把锅里的鸡丝和盐豆咸菜翻炒均匀。谢明月也进了厨房,她按韩云英的吩咐,把另一个灶上,大锅里的面条捞出来。
  韩云英把热腾腾的鸡丝,挨个浇在刚捞出来的面条上。
  “滋啦啦~”
  魏檗眼前腾起一片香气扑鼻的水雾。
  她们三人把面条端到堂屋。没想到,吃饭用的桌椅板凳已经摆好了。
  韩云英把碗放在桌上,奇怪的看了魏建岭一眼,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魏建岭没好气道:“我哪天没干活,我干的活少吗?”
  “不少不少。”眼见两人又要在饭桌上呛呛,魏檗连忙跟魏建岭说:“进步很大,再接再厉!”
  说完,拿起筷子,“吃饭。”
  魏建岭和韩云英不再言语。一碗面条下肚,魏建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我在饭桌上发话开饭吗,怎么变成大丫头了?
  想来想去,魏建岭觉得,特例,今天可能是特例。我们当父母的,不能跟孩子计较这点事情。
  吃过饭,谢明月要趁着天色尚明,赶路回家。魏檗把她送到村口。
  送走谢明月,魏檗并没有马上回家。她权作消食,又绕到村里的辣椒地里。
  大田地里几乎没有人了,田野显得格外空旷。
  橘红的太阳从天边向西坠下,慢慢越沉越低,从刚刚落到油山顶上,到渐渐被远处的油山挡住大半个。村子里的人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夕阳无挂坠山坡,溅起人间烟火。
  魏檗吹着晚风,坐在田埂上。伸直手臂,从指缝里看夕阳。
  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晕起的光环,给指尖镀上一层金色的暖光。
  魏檗眯起眼,想象这是自己能够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谁也不知道,在他人眼里算无遗策的魏支书,偶尔也会有简单快乐的小孩心性。
  第61章 金手指
  ◎金手指◎
  从田埂坐了一会儿, 魏檗下定了决心。比起油山西村的口碑,比起辣椒制种的未来,还是需要“苦一苦钱茂”。
  她如果轻率的卖出辣椒种子, 砸的不止是油山西村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