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待在屋顶静静的等,等到书房没了人,他才偷偷潜了进去。翻找一番后,找到女子说的书信,暗暗记下京都的地址后才离开。
  次日,赵凛写了一封匿名书信,午后找周先生告了假,把书信寄往了京都。
  按照日程来算,一个月后,也就是下次段考前,京都就会派人前来吧。
  日子慢悠悠的过,赵凛每次看到陆坤都笑得特别和善,陆坤却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让钱大有等人去打听赵凛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钱大有打听了一圈什么风声也没有听到。回来拍马屁道:“他一个贱民能拿您陆公子怎么办,不过是段考在即,知道考不过你,讨好罢了。”
  其他人附和:“对呀,这次陆学掌一定又是第一。”
  陆坤眼里也有了期待,若是他又拿了第一,他爹会不会一高兴就来江宁看他和母亲了!
  然而,他没等来他爹,而是等来了一场噩梦。
  段考前一日,天黑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先生嘱咐各班的学生关好门窗,切勿淋了雨。
  陆坤刚站起来,门童就匆匆来报,说是京都来了贵人找他。
  京都、贵人?
  甲班的学生都沸腾了:是陆坤远在京都当大官的爹吗?
  陆坤也是这样想,心里高兴又得意,跟着门童快步往正门口去。眼见还未上课,其余学子也一窝蜂的跟了上去。
  赵凛也起身,秦正清疑惑问:“赵兄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赵凛老神在在道:“那是京都来的大官,自然要去瞧瞧热闹!”
  秦正清一听也是,立马也跟了上去。
  陆坤一路小跑,跑到正门口,瞧见一个女史带着几个婢女等在那,周监院正陪同着。他略有些失望,左看右看后正打算回去。周监院朝他招手:“陆坤,你过来,你父亲派人来找你了。”
  陆坤疑惑,还是走了过去。
  “你……”他刚说出一个字,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扇倒在地。
  啪嗒!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监院更是喊出声,质问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艹,贱人!”陆坤脸上火辣辣的,挣扎爬起来。
  那女人又是一巴掌过来,直接把陆坤嘴角扇裂开了,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脚尖用力。
  一看就是练家子!
  周监院怒了:“尔等何人,青山书院岂容你们放肆?”他要上前阻拦,那女人身后突然冲出一大群短打武夫,把众人隔绝开。
  动静太大,书院门口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周监院见情形不对,让门童赶紧去通知顾山长。
  陆坤在女人的脚底下挣扎大吼:“贱人,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本公子姓陆,京都吏部尚书陆志业是我爹!”
  女人又是啪啪两下,头上步摇未动,一把揪住他头发,嘲讽道:“凭你也配?娼妓之子,靠狐媚手段当了外室。夫人当年好心放过了你娘那个贱人,居然还妄想用儿子来争宠!”
  书院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陆坤不是说他是嫡子吗?”
  “还说他父亲最是喜爱他,他娘也出生名门。”
  “……”
  陆坤听见这些议论声,心态瞬间崩了。双手用力掰着女人的脚,尖叫道:“你住嘴,住嘴,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冷笑:“老爷有十子,九女,庶子就有七个,你算那根葱。今日本女史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以后莫要以京都陆氏自居,夫人说了,你娘是娼妓,生下的种还不知道是谁的。这锅,陆家不认,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你个骗子,贱人、一定是陆夫人嫉妒我娘,瞒着我爹胡说八道。你滚开,我要回去问我娘,你滚开!”陆坤彻底崩溃了,他环顾四周,昔日书院里讨好他的同窗,脸上似乎全在嘲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屎!
  身后的百姓指指点点。
  “原来是娼妓之子啊!”
  “他娘不过是个外室,被正牌夫人找上门了。”
  “他爹都不认他,应该说是野种!”
  “青山书院怎么收这样的人当学生……”
  屈辱犹如污水将他淹没,陆坤用尽全身的力气掀开女人站了起来,想逃离这里,想冲出去。
  他的自尊,他的自傲……
  “别让他跑了,给我打!”女史挥手,先前拦住一众学子和周监院的武夫冲上前,对着陆坤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周监院大喊,询问顾山长怎么还没有来。小童道:“顾山长今日正好和夫人出门了,傍晚才会回来。”
  周监院急得跺脚,一众人谁也不敢上前。
  女史双手交叠,姿态高贵,就那么看着所有人,高声道:“你们都听好了,这个人是娼妓之子,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卑贱。”他们本可以直接去陆府,但夫人吩咐,就是要当众把他的脸面往地下踩,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就直接在书院动手。
  那女人打完人就带着一大群武夫,坐上马车扬长而去。陆坤躺在地上□□许久,最后被周监院喊来人给抬走了。
  经此一役,陆坤的名声在书院彻底臭了,听闻陆府也被打砸一通。陆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连段考也没能来参加。
  段考的成绩出来,赵凛考了全书院第一。
  秦正清对他甚至佩服,一路询问他平日是如何看书的。两人行到回廊尽头,正好碰见脸上依旧青紫的陆坤。
  六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快错身而过时,陆坤冷傲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没参加段考,第一怎么也轮不上你!”
  赵凛挑眉,回头:“那你为何不考?”
  陆坤语塞,冷哼一声走了。
  秦正清蹙眉:“都这样了,他还如此高傲,迟早要吃亏!”他可是知道,往日被他欺压的人正等着欺负回去呢。
  两人还未走出回廊,就听见身后的角落里传来闷闷的喊叫,两人回头就瞧见丛丛花影下,钱大有一帮人在围殴陆坤。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嘲讽和唾弃的声音。
  “呸,还学掌,一个娼妓之子凭什么?”
  “往日不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骂我们废物吗?”
  “你没了陆公子的身份算个狗屁,连我们都不如!”
  “……”
  笑骂声此起彼伏,天下起了大雨,两人也不耽搁,小跑着回了宿舍。
  一群人泄了愤终于走了,陆坤从泥泞里爬了起来,扶正发冠,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刚走出花丛就被赵庆文拦住了去路。
  “赵庆文,你想干嘛?”
  赵庆文脸上丝毫没有了往日的谄媚,嘲讽道:“我能干嘛,自然是找陆公子拿回欠条。”
  还不等陆坤说话,他摁住人就打,像那日陆坤打他一样,把人往死里打。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刻钟。赵庆文气吁吁的停手,把打乱的头发拨到身后,弯腰在他身上抽寻,最后终于从腰带里搜出那一百两欠条。
  拿到欠条后,他啐了一口唾沫到陆坤脸上,骂道:“呸,往日你打骂别人,欺辱别人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一大群等着羞辱你呢……”说罢扬长而去!
  天轰隆隆的下起暴雨,天空电闪雷鸣,陆坤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暴雨打在他满是伤口的脸上,很疼。
  小黑朝着他咆哮,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淖,整个书院的人都厌恶他,连狗都嫌弃他。
  陆坤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他愤恨、难过、心有千千怨……
  他是娼妓之子,是外室之子,是没人承认的野种,没有人会再尊重他、惧怕他、捧着他了……
  甚至没有人愿意扶他一把……
  雨声里传来脚步声,然后他头顶的雨停了。陆坤睁开眼,看见赵凛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站在他正上方,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淡然、甚至带了点怜悯。
  这目光比任何嘲讽都来得刺目、扎心。
  陆坤挣扎了两下,咬牙问:“你也是来嘲讽我的,还是打算打我?”要说在这个书院最恨他的是谁,那应该就是赵凛了吧。
  从前,他风光时,对于钱大有等人虽然有打骂,但好处也没少给。唯独对赵凛,三番两次的找茬,还差点把他们父女赶出了书院。
  他面如死灰,等着赵凛的发难。
  赵凛嗤笑一声,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我生在农户,三岁死了娘,二十二丧了妻,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爹厌弃我,继母苛待我,赵庆文仇视我……为了养活闺女,我扛过麻袋、修过屋顶、走过镖、被人轻贱过、辱骂过、砍过……如今也好好的活着。”
  陆坤怒瞪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赵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起点已经比我好太多了。即便你不是陆公子了,但你还有银子,还有学问,还可以凭自己平步青云。”
  “我有女儿,你有母亲,读书应该是为了她们,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你那个爹。”
  “你好好想想,今日落到这般田地,除了因为没了陆公子的身份,为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说完把手里的油纸伞盖在了他上半身,完全挡住了直坠而下的暴雨。
  脚步声渐远,伞面上雨珠噼里啪啦的响。
  陆坤委实没想到,他被所有人唾骂时,唯独赵凛给了他一把伞。
  他眼中愤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赵凛走过长长的回廊,回廊尽头,一个软糯糯的小团子同样撑着一把梅枝油纸伞,伞面垂在脚后跟,仰着头看他。
  他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往宿舍走。
  小团子搂住他脖子,小眉头蹙了起来,不高兴的问:“他是坏人,阿爹怎么还去安慰他呀?”
  赵凛笑道:“昨日阿爹不是才教了你‘穷寇莫追’、‘雪中送炭’,你都忘记了?”
  “没忘。”小宝丫挠挠脑门:“可是阿爹还教了痛打落水狗啊!”
  赵凛:“这要分情况。”
  小宝丫不理解:这还要分什么情况啊!
  她噘着嘴嘟喃道:“那伞才买的,阿爹怎么就给了他?”
  赵凛眸色沉冷,含了笑意:那伞骨里加了铁器,听说打雷天容易劈死人,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釜底抽薪罢了。
  若是他运道好,说不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向来信奉有仇现报!
  而迷茫过后的陆坤还在想:赵凛还真是个烂好人!不仅不记仇就算了,还开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