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必须去记录一下这个情况。”许主任激动地扶了下眼镜,带着机器人快步离开。
  病房陷入沉默的安静。
  沈翡觉得有点累,抱着小鸡崽,很想再睡一觉。
  “你刚刚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霍明渊哑声问。
  沈翡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心情低落道:“都不重要。”
  霍明渊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伸出右手,盖在沈翡后颈轻轻抚摸,覆盖厚茧的粗粝指腹来回刮蹭。
  “小厨子,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以前经历的都当做了场梦,安心睡个觉,议会的事儿我会处理。”
  沈翡一怔:“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霍明渊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沈翡沉默地收起小鸡崽,半晌后,轻声开口:“现在一想,既然你知道我的底细,那有些事儿跟你聊聊也无妨,你一直都很好奇吧?”
  霍明渊眉头微皱:“不用勉强自己。”
  沈翡故作轻松地扯起个笑:“没勉强啊,反正憋在心里难受,说了好让你长长见识,你个大少爷,肯定没听说过这种仗势。”
  他调整姿势,慢慢侧躺在病床上。
  霍明渊帮他掖好被角,听沈翡慢慢讲述末世来临前,他这短暂又糟糕,努力挣扎的一生。
  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被毒打的第二天,小沈翡醒来,再也没见过母亲。
  她终于受不了,带着偷偷攒下的钱,在深夜跑了。
  暴怒的父亲去追,但母亲像是准备了很多年,做得非常妥帖,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了无踪迹。
  于是所有的怒火由小沈翡来承担,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整个背有几处都发脓了,沈翡疼得睡不着觉,还常常发烧。
  幸好村里卫生所的女大夫是个好人,愿意每天用一条小鱼交换,给小沈翡免费上药消炎。
  沈翡沉浸在漫长的叙述中,没注意一旁的霍明渊表情越发阴沉,额头渐渐暴起青筋,忍着怒火。
  小沈翡的生活变了些。
  以往都是母亲提着桶去卖鱼,沈翡以为会变成自己,但父亲接过了这个活,沈翡一分钱也见不到。
  饭也吃不到,因为父亲卖掉鱼,会直接在镇上买酒吃饭,潇洒地撑圆肚皮,剩下的钱拿去赌掉,打发骨瘦如柴的小娃娃自己捡鱼去吃。
  这种生活,结束在母亲走后的第二个月。
  父亲在镇上看到与母亲相似的背影,冲上去就打,对方的丈夫赶过来阻止,冲突愈演愈烈。
  沈翡都是听村里人说的,不知道具体过程,只知道父亲拿刀捅了人,被派出所带走,要去蹲监狱。
  对方伤口不致命,抢救了过来。
  小沈翡很开心,他斥责自己不能这样想,明明有人受了伤,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笑。
  在父亲被拘禁的这段时间,他可以努力攒钱,然后像母亲那样逃跑!再也不回来!
  可是母亲失踪,父亲坐牢,找不到什么亲戚,也没有村民愿意接管小拖油瓶,小沈翡才5岁,必须得去孤儿院才行。
  他不想去,一定又会挨打挨饿,以前赶海的时候他听村民聊过,孤儿院都是有缺陷的小孩,没人会管。
  于是小沈翡卖鱼的时候,抓住了一个常客老头的衣袖。
  老头冷冷淡淡,可平时总会多付钱,有时还给他带饭吃,小沈翡觉得他比父亲好多了。
  他抬起瘦得凹陷,但干干净净的小脸,眨巴着黑葡萄大眼睛,大着胆子问老头,能不能带他回家。
  后来,他跟着新的爷爷,离开了小渔村。
  他还有了个新名字,是爷爷赠予他的美好赞誉,小沈翡连字都不认识,不妨碍他为此高兴。
  他再也不是便宜的小鱼了。
  爷爷是御厨传人,年轻时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可惜阴差阳错得罪了人,沦落成四处逃窜的下场。
  他带着小沈翡,隐居到了一个山村,把毕生的本领都教给了他。
  沈翡学得刻苦,也有悟xin,学得非常快。
  他爱上了这份职业。
  活着这么苦,当然要用美食治愈。
  沈翡只念到高中毕业。
  成年后,他边照顾r渐年迈的爷爷,边在附近镇上的饭馆打工,把小破饭馆干成了知名隐藏美食打卡地。
  但没过两年,爷爷死了。
  沈翡背着他的骨灰,去了大城市打拼,他坐了很久的绿皮火车,在晚上八点来到城市最繁华的cbd。
  马路车水马龙,大厦灯火通明,街头人声鼎沸。
  沈翡找了个廉价的澡堂,抱着装着爷爷骨灰的背包,在大通铺睡了一晚。
  这是他扎根的第一晚。
  沈翡换过很多家饭馆工作,遇到的同事大部分都很好,可也碰见过嫉妒他晋升太快,恶毒下绊子的。
  沈翡记仇,能报复回去的就报复,不会太过分。
  可有些事,实在无力挽回。
  比如有人把他爷爷的骨灰盒摔破,灰白骨灰撒了一地,被风迅速吹拂飞散。
  沈翡在国际会议晚宴上表演失误,心里都没慌,迅速化解灵活应变,现在却手抖地停不下,什么解决措施也想不出来,跪在地上拢了半天。
  最后只剩薄薄一掌,灰白中掺了薄土。
  沈翡闭上眼,仰天用力深呼吸,收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