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蛛痛苦哀鸣,晋阶前的浓厚气息开始变得混乱,巨大的蛛网当头砸下,一阵音波从楚惊澜身后跃过,撞得蛛网停滞,楚惊澜趁机毫不犹豫,砍碎了试图禁锢他的网。
  是萧墨的笛声。
  萧墨横笛在前,他虽然不能杀生,但挡挡蛛网毒液是没问题的。
  但是,楚惊澜手臂上的法衣在刚在的交手中仍被腐蚀掉了一大片,露出了底下同样被毒液腐蚀的血肉来。
  白皙健康的皮肉变了色,腐烂变绿。
  触目惊心。
  楚惊澜事先已经服过祛毒丹,他竟眼也不眨,抬剑便将手臂上的腐肉削下,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他点了穴位,以灵力暂覆伤口,不让血继续流失。
  他对自己向来狠得下心,半点不用犹豫,做这些事的时候,眼都没眨,更别提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萧墨却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往前一步,楚惊澜却在这时候抬眼,眸中凛冽的剑意半点没有朝向萧墨,他只是看着萧墨,轻轻地摇了摇头。
  萧墨骤然捏紧了手中的笛子。
  他觉得胸腔很难受,格外难受,那块没有心脏的地方,幻月心也填补不了血肉的空缺,可他实实在在拥有人类的情绪,知道自己在为谁难过。
  笛子在手中甚至发出了声响,萧墨惊得回神,略微松了松手——他可不能把笛子弄碎了。
  同时,萧墨的脑中再度浮现出一个画面。
  他和楚惊澜在一块巨石边,周围有茂密的草木遮挡,算得上一处隐蔽之地,楚惊澜和他的衣衫上都沾着血,两人没什么伤口,血应是别人的,但神情都疲惫至极。
  看楚惊澜模样,至少也是二十多岁往后的样子,完全褪去青涩,只余下俊美的轮廓。
  记忆中,自己盯着楚惊澜看了会儿,抬手,用清洁术把他身上的血渍消去,然后开口道:“楚惊澜,你走吧。”
  声音低哑疲惫,萧墨自己都听得皱了皱眉。
  楚惊澜正闭眼调息,闻言睁眼看向他。
  “苏白沫和天道现在最想杀的是我。”萧墨却移开目光,不去看楚惊澜的眼睛,“我一个人或许还好应付些,我还有很多厉害的手段,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再来找你。”
  “萧墨。”楚惊澜说,“三岁小孩也不会信的。”
  萧墨闭了闭眼,嗓音喑哑哽塞:“对不起。”
  “别道歉。”
  “母亲走后,我不过为复仇而活,仇恨已了,若你不在,我大约只是了无生趣,冷冷清清过一日算一日,从你身上,我学到很多。”
  萧墨艰涩地笑笑:“我也是,从孤儿院里出来,没了收留我的奶奶后,看似努力着往前,其实也空荡荡的很迷茫,不过自己悄悄安慰自己罢了,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们算挚友了吧,楚惊澜?”
  楚惊澜却没直接答话,而是说:“我亲友缘淡薄,把我放在心上的,我能放在心上的,没有几个,萧墨,你是其中之一。”
  他把两人的关系绕开了,反问:“要认输了吗?”
  萧墨直起身:“怎么可能。”
  楚惊澜伸手,萧墨也将自己的手借给他,两人搭着力,站了起来。
  楚惊澜的掌心很暖,而自己的掌心也很暖。
  记忆画面到此为止,心魔萧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毫无温度的冰凉手掌。
  短短的记忆,又给了他不少信息。
  自己上辈子也还是个孤儿,但似乎遇上了好心收留的人,还有,天道和苏白沫。
  天道,萧墨细细念着,收紧了冰凉的手指。
  那厢,有了楚惊澜方才势如破竹的一击,福灵蝶也趁机将蓄力风刃送至,腐毒蛛的晋阶气息终于被打断,原本暴涨的气息如同一个戳破的球,瞬间干瘪下去,腐毒蛛大滩绿色的血液飞溅开来,此刻它想要再逃,已然来不及了。
  君不书送出雷符,楚惊澜御剑,一剑将奄奄一息想要逃跑的腐毒蛛凌空穿透,狠狠钉在了地上。
  腐毒蛛剩下的几条腿最后抽搐几下,便摊开虫足,再不动了。
  楚惊澜召回破晓,破晓不愧是天阶兵刃,剑身上干干净净,没沾染半点血污。
  月鸣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完事儿了他手才开始抖,回想起自己方才那落月一式,虽然出手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但此时回想起来越想越别有一番滋味,正想跟楚惊澜说说,就感觉到楚惊澜凝聚起来的气息已经慢慢放下,但也比先前浓厚些许。
  月鸣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是吧,你不会比我先到元婴中期吧?”
  明明他比楚惊澜先到元婴,但现在楚惊澜气息确实走在他前面了。
  楚惊澜看了下腐毒蛛尸体,确认它的确死了,才回了月鸣一个眼神,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显在传达:有什么问题?
  月鸣:“……”
  月鸣磨了磨牙:“等着,你还没到呢,别嚣张,鹿死谁手未可知,我回去就抓紧修炼,必然比你先到元婴中期!”
  月鸣立下豪言壮志,楚惊澜却没工夫搭理他,手上的伤还要处理,元婴期在皮肉上伤势的恢复虽要快不少,但直接削掉了腐肉,用了药也得长个两三天。
  楚惊澜刚拿出药瓶,他受伤的手臂就被托了起来。
  是沉默着走到他身边的萧墨。
  楚惊澜拎着药瓶的手不动了,萧墨把药接过去:“坐着。”
  方才还气势凛然的楚惊澜立刻收了满身霜雪,依言安静坐下。
  墙面上的寒霜还未褪,洞窟里被楚惊澜的灵气剑意搞得整个凉飕飕,萧墨垂眸给楚惊澜上药,一言不发,不过正因为他什么也不说,反而有种无言的压迫。
  楚惊澜看不清萧墨表情,不知他心绪,觉得自己好像该说点什么。
  他想了想,试着低声道:“别担心,不疼。”
  萧墨正在缠绷带,听他嘴硬,都想给他将绷带拉紧,看看他究竟有没有痛觉,但实际上萧墨下手非常轻,不松不紧将绷带细细缠好,抬头幽幽道:“楚惊澜,三岁小孩儿也不会信的。”
  这话说完,萧墨自己先愣了。
  ……这不就是方才记忆画面里,楚惊澜对他说的话么。
  萧墨将处理好伤口的手臂托回楚惊澜身侧,他盯着那段雪白的绷带,自己的事还没理清,就被楚惊澜的伤口打断了思绪。
  萧墨心道,修真界危险千千万万,别的先不说,楚惊澜的修为日后不能只停留在分神,他既然能有更强的本事,自然要继续向上走,才能无往不胜,再没谁能伤他。
  哪怕不是为了基石剧情,心魔劫也得渡。
  第76章
  七阶腐毒蛛身上可有不少宝贝, 壳子可以来拿炼器,还有些东西可以入药, 毒液也能收集起来,昔铁拿了刀,专业对口,哼哧哼哧收割腐毒蛛的尸身去了。
  三个出力的元婴吃了丹药,都在打坐调息,他们的行为已经完全取得福灵蝶的好感,福灵蝶还挪出地盘来, 让他们可以在自己堆集的花花草草上坐着,这些花草都有灵气,也能让人更舒服些。
  萧墨就坐在楚惊澜旁边, 拿笛子尾端拨弄着身边的小草,垂着眸思考。
  本来刚回忆起过去的祸事或许跟天道有关, 无疑是个重磅炸弹,但惊涛骇浪还没来得及掀起, 就先一步被楚惊澜受伤的事搅乱,将萧墨全部心神拉扯过去。
  看到楚惊澜毫不犹豫割肉流血,萧墨眼里就剩那一刀了,根本没功夫再去想别的事。
  更大的冲击盖过了先前的震撼,纯属以毒攻毒了。
  此刻闲下来, 能有余地整理方才的记忆时,最惊骇的情绪已经悄然消逝,感官这种东西过时不候, 萧墨现在脑中所想均已沉淀成冷静, 让他能够条分缕析思考。
  说来也很神奇, 系统揭开的大事, 件件都足够让萧墨大起大落,可两次都是因为楚惊澜,把他心神从一片混乱里拉了出来。
  事情涉及天道,可怕吗,可怕。
  可这些东西,都不如眼前真真切切的人,没说那些事不重要,但起码在刚才,它们在萧墨心神里,确实输给了楚惊澜的伤。
  楚惊澜一片衣袖还烂着,手臂上雪白的纱布替了袖子,破损的衣服竟也没影响他的气质,萧墨视线从花草移到楚惊澜的侧脸上。
  记忆里的萧墨说,苏白沫和天道主要追杀的是自己,楚惊澜却毅然站在自己身边,凭他对楚惊澜的了解,若非与自己同行过一段路,交付了足够的信任,楚惊澜必不可能做出这般选择。
  当时自己拿着剑,有身体有血液,不是什么心魔灵体,那时候自己怎么跟楚惊澜相处的?
  萧墨忍不住想,他俩不会依然是吵架吵过来的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
  昔铁庖丁解牛,很快把腐毒蛛的尸体收拾好了,他颠颠过来,暂时只有萧墨能说话,便将东西摆给萧墨看。
  “这是它的兽丹,这是前足利刃,可以锻兵器的;内脏可以卖给医修,毒液可以淬法器,也可以弄成毒药,还有……”
  昔铁一一点过,摆得整整齐齐:“等小师叔祖醒来分?”
  萧墨边思考着自己的事,边安静听他说完,点点头。
  昔铁又道:“小师叔祖出力最大,东西自然是他先挑,不然你先替他掌掌眼,看看有什么想留的。”
  萧墨闻言停下拨弄花草的笛子,抬眸看向昔铁:“他调息完成后自己选就行,我挑的未必是他想留的啊。”
  “你想选的东西也是一样啊,”昔铁依然不好意思红着个铁汉小脸,但真是什么真诚的话都敢往外蹦,“他的是你的,你的是他的,只要是你想要,我觉得小师叔祖肯定会听你的。”
  说到此处,他挠挠头,恍然大悟:“那我也该对你用敬称啊。我该叫你——”
  “停。”
  萧墨可真被这位耿直的炼器师说得汗流浃背,在他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以前,萧墨匆忙打断,表示他真的要不起:“你叫我名字就行,千万别用其他什么称呼。”
  昔铁:“呃,这不好吧?”
  萧墨:“这很好,真的,你看楚惊澜,你要是想直呼他的名字,他也不会说什么。”
  萧墨顺嘴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又替楚惊澜做了主,放在以往似乎都是小事,但今天被昔铁这么一说……
  却是楚惊澜刚好调息完毕,显然听到了两人方才的对话,睁开眼,对昔铁点头:“嗯,他说的是。”
  萧墨手指不由在笛子上摩挲下,抿上唇,一时没再出声,他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做楚惊澜的主了?
  萧墨反思。
  回忆里自己看起来把楚惊澜当做了挚友,而楚惊澜坚持与萧墨同行,用行动给出答案,不离不弃,显然两人已经是能托付性命的至交,如今的他和楚惊澜,关系已经有那般密切了吗?
  应该有了吧,尽管他们隔着本体和心魔的身份。
  但也正因为如此,没准他们现在交情比之前更深厚?毕竟连天然敌对的身份,都能走到如今这般和谐的地步。
  不过即便是挚友知己,随随便便做主也不合适,他往后还是要注意下。
  月鸣和君不书也收了调息,两人凑过来,大家一起把腐毒蛛掉落的材料分了,福灵蝶不要这些,依言送上了三百年份的蝶积羽,昔铁拿着东西,也没忘给楚惊澜等人道歉。
  毕竟他们都带了伤。
  君不书摆摆手,楚惊澜言简意赅:“不必道歉。”
  月鸣:“就是,护送你的任务是我们自个儿接的,哪需要你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