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最后,曾经的法神进入魔界。
  她看着血霞浸染的天空,漫无边际的荒原,还有空中腾飞的魔物。
  这人的身躯在玄道内受损严重,此时四肢皆失,躯干也坑坑洼洼,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她瘫倒在沙漠上,身体缓慢地生长着,四周的瘴气源源不断涌来,填入这副残缺的躯壳之中。
  很快,骨骼开始伸展、也渐渐生出血肉皮肤,然而新生的躯体,却是不复人形。
  她在魔界四处游荡,杀了无数的魔族魔物,也吃了无数的修士,很快就不再需要吃人了。
  她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轻而易举分享了他们所有的一切,从粗浅术法到高深秘咒。
  她还遇到了许多与自己相似的人,他们渴望着更多的玄奥仙法,她就将自己脑内的秘法传授给他们。
  他们一瞬间获得了诸多奥秘,窥见了通往大道的新路径,欣喜若狂又感激涕零,遂跪倒在地,献上了自己的一切,只想换取更多的眷顾。
  祂在第一个信徒身上留下了烙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
  最忠诚的信徒们诞下了血裔,而它们与更多魔族一同,生出了最初的法神眷属,其中有数位后人耳熟能详的大魔。
  后面这些经历几乎都是一闪而过。
  苏蓁曾经在教中卷宗内看到过一点相关记载,故此大致能将那些快速滚过的画面联系在一起。
  记忆的世界完全崩裂。
  黑暗涌来时,苏蓁本以为整个试炼应该结束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水潭旁边。
  而且她似乎正在被卷入新的记忆——
  这过程其实非常短暂,但她如今的修为不可同日而语,故此一刹那间已经生出诸多思绪。
  为何还会继续?!
  接着忽然想到,之前倒是有五位魔神,只是让萧郁宰了一个,难道自己还要经历逆回之魔神的记忆?
  可是那家伙都已经死了,纵然自己在试炼中失败,也不可能被祂吞噬同化了。
  意义何在?
  黑暗如退潮般散去。
  “自己”置身一座宽敞明朗的房间里,周遭人影晃动,偶尔有说话和撞击声响。
  过道两侧摆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最前方则是落地长窗,窗外的灯火辉煌的夜晚街景。
  “你睡着了吗?”
  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金发男人,此时正抱着手臂,皱眉看着自己,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半分钟了。”
  乐声隐隐传来,鼓点激昂,歌词模糊不清,同样是陌生又熟悉的语言。
  苏蓁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但这念头只存在了一刹那,很快她就知道那是这个国家的语言。
  记忆、思维与认知,也迅速与周围的一切相融。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推肩器的椅子上,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这才二十秒吧。”
  “快点!”
  苏蓁心情复杂地抬起手,攥住了两侧的握柄,然后用力向上推去,酸楚疼痛一并涌来,在双臂间蔓延。
  茫然地歪头看去时,只望见两条白皙精壮的手臂,轮廓分明的肌肉紧绷,拉扯出蓬勃有力的弧线。
  疲惫和痛苦的感觉重新涌入脑海,驱走了其他所有的思绪。
  支撑杆迅速掉了下来,她又看到自己抓紧握柄的双手,骨节遒劲,手背青筋暴起,看着充满力量感。
  “慢一点!”
  教练一把拍在她肩上,“挺胸!肩膀别塌下来!”
  苏蓁只觉得苦不堪言,一边大汗淋漓,一边气喘如牛,手臂酸痛得厉害,再歪过头瞥一眼,插片落在配重块的下方。
  她看见那数字和后面的字母,很快在脑子里换算成自己熟悉的单位。
  到底怎么回事?这点重量怎会如此疲惫?!
  便是千斤万斤也不该如此,这身体就好像完全没有灵力一样。
  ……什么是灵力?
  她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中。
  旁边的教练已经叹息了好几次,不断纠正自己的动作,最后满脸的惨不忍睹。
  自己坐在椅子上气喘如牛,汗水顺着下颌不断滑落,滴坠如雨打在地上,晕湿了一片地板。
  教练拿起水杯,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顺口问自己晚上吃什么。
  两人一起走向更衣室,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冰淇淋,被教练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第72章
  记忆的世界倏然破碎。
  暗幕落下又掀开, 很快切出了另一幅画面。
  苏蓁头晕脑胀,慢慢地支起身子,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上。
  手下的泥土松软湿润, 锯齿状草叶色泽暗红,看似柔软,边缘却颇为锋利, 划得手腕生疼。
  周围巨树森罗,枝杈参天, 树身皆是深红,腥风卷着落叶飘来,落在她的手边。
  那叶片的底色漆黑,蜿蜒的脉络却是殷红,仿佛伸开的血管,还隐隐闪烁微光, 像是血液在其中流淌。
  ……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苏蓁正琢磨着自己何时来过, 一些破碎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 “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睁眼就在骸骨遍布的海滩上,旁边躺着父母的尸体。
  尚未长成的冥鹫扑闪着羽翼,尖锐的鸟喙啄刺而来,从自己身上撕扯了一块块血肉。
  异兽们被路人赶走, 路人又被死而复生的自己吓跑。
  然后是……
  饥饿。
  苏蓁只觉得手臂发颤, 撑不住又倒在了地上。
  这身体应当是所有记忆里最弱的了,纵然是之前那打鱼的, 好歹也是个半大少年,拖着瘸腿也能走路。
  等等。
  什么打鱼的?
  苏蓁低下头, 看到两条又短又细的莲藕似的手臂,衣袖已经被磨破了许多,露出里面的皮肤。
  这身皮子原本很是白嫩,如今却是伤痕交错,青紫斑驳,新伤旧伤破皮淤肿混在一处,看着颇为惨烈,还脏兮兮地沾着泥巴土块。
  只看胳膊就知道这是个幼崽。
  ……甚至还不会站立!
  她用手按着地想将自己撑起来,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受力。
  饿。
  苏蓁听见腹内饥肠辘辘之声,身上最后的力气仿佛也在被慢慢抽空,说不清哪里难受,但偏偏没有一处好受。
  她艰难地向前爬了几步,手掌胳膊被草叶切磨,传来阵阵火辣辣的感觉,新伤旧伤一起作痛。
  苏蓁再次倒在地上,看着自己幼嫩的小手。
  手指很短很细,指尖弧度是钩状,比寻常人族要厚实锐利,只是这会子还没长成真正的利爪。
  她躺在地上,摸了摸头顶,触到埋在发间的犄角,像是初初破土的笋芽,还只是两块凸起的、形状不完整的骨头。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艰难地打了个滚,七手八脚坐了起来,回头一瞧,地上趴着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百足虫。
  那虫子通体暗红,有数十节腹板,彼此重叠如鱼鳞状,每节两侧都生出细长弯曲的足肢,乍看密密麻麻全是腿。
  这东西足以令许多大人毛骨悚然,在小孩眼中更是恐怖到极点。
  它甚至比自己的脑袋都大。
  当然重要的不是形象,树妖怎么可能害怕虫子,重要的是这东西有毒,而她现在跑也跑不了,打应该也打不过。
  树妖?
  苏蓁脑子里闪过各种纷乱念头,同时艰难地后退,没有一刻这样怀念成年人的身体,她真希望自己还是之前那个一米九八的——
  啊?
  苏蓁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或许自己根本没穿越,这就是一场梦,因为自己太喜欢苏蓁了,所以才会梦到这种——
  等等。
  喜欢苏蓁?
  大约是因为触发了关键词,一种纯粹又复杂的喜爱之情涌上心头,许多相关的记忆和纷杂的信息接踵而至,如同浪潮般淹来。
  苏蓁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响起一个炸雷,将她彻底劈醒了。
  飞跃而来的虫子,被地上生出的藤蔓钉在半空,然后撕得四分五裂。
  “……”
  苏蓁心情复杂地进入观众模式,想着这真真是完全白给。
  她自然也喜欢自己,但一个人对自己的喜爱,和旁人对自己的感情,本质上区别很大。
  更何况他的那种感情复杂、激烈又很特殊,她从未体会过不说,本身对象还是自己,就直接给她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