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们大人就喜欢哄小孩子,天上没有茉雅奇,没有皇阿玛,乌库玛嬷去了不开心,咱们好好吃药,马上就好了,额娘以前也生病,好好吃药就好了,你是皇阿玛的玛嬷,要懂事。”茉雅奇说到后面,都快哭出来,小嗓子强忍颤抖,努力抽着鼻子。
  大人以为他们是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实际她可懂了。
  康熙听到后面,也是眼眶湿润,仰头睁大眼睛,大手无声地摸了摸胤祚的小脑袋。
  “好孩子,乌库玛嬷年纪大了,你可不能这样难为乌库玛嬷。”太皇太后失笑道。
  “乌库玛嬷,茉雅奇是在关心你,大家都很关心你。”胤祚如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今年皇阿玛给茉雅奇送了一艘大船,乌库玛嬷说,明年胤祚生辰时,也要送一艘,胤祚不要大船了,只要你好好的,等到胤祚长大,也给您送一艘能飞上天的大船,额娘说,有能飞上天的大船。”
  “嗯……哈哈……果然还是胤祚的小嘴甜。”太皇太后看向康熙,“比皇帝小时候会说多了。”
  康熙:“是!皇祖母说的对!”
  茉雅奇闻言,连忙道:“乌库玛嬷,茉雅奇的呢!”
  “嗯……你也比皇帝小时候会说话。”太皇太后哄道。
  “嘻嘻……我这么认为。”茉雅奇笑道。
  太皇太后见状,不禁笑了,“这性子真是像皇贵妃,可是又比皇贵妃大胆!嗯,看来皇上,你以后有的头疼了!”
  “朕现在就挺头疼的。”康熙扶额配合道。
  ……
  佟安宁在外间听到里面轻松的谈话声,儿童稚嫩清脆的声音十分清晰,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总比哭丧的声音好多了,太皇太后这段时间最不缺为她哭丧的人,她就算和太皇太后关系不算太亲厚,也觉得环境太压抑。
  老人家病重,就算是等死,也有条件过得舒心一点。
  就在佟安宁胡思乱想时,肩膀一重,让她浑身一颤,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伊哈娜,松了一口气,“你来了!”
  “嗯。”伊哈娜眼眶通红,“还是茉雅奇、胤祚他们贴心,让太皇太后高兴。不像我,什么都帮不了。”
  她在紫禁城中逍遥这么些年,没有太皇太后的庇佑,自己估计早就成了紫禁城的一坡黄土,现下太皇太后病重,对于大清,对于科尔沁都是损失。
  “好了,好了,太医也说了,现在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佟安宁将人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皇太后中间一段时间神识不清,连喝药都无法吞咽,后面经过太医抢救,渐渐好转。
  腊月二十五傍晚,佟安宁接替伊哈娜照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见她来了,将人唤到面前,接住明亮的烛光打量佟安宁,“皇贵妃,一晃你入宫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佟安宁低垂着眉眼,将一个暖手炉塞到太皇太后被子下,轻声道:“太皇太后,已经十六年了,胤祚、茉雅奇都去了上书房读书了。”
  “是啊!在你入宫之初时,哀家原以为你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现在是哀家先走。皇贵妃,哀家想知道如果你当初没有入宫,会有什么打算。”太皇太后深邃的眸光带着审视和询问。
  佟安宁微微侧首,眼眸微眯,沉吟片刻道:“如果能活到现在,我应该利用‘大清第一女侯爷’的身份,在江南过冬,作威作福吧。毕竟京城的冬日太冷了,江南好些。”
  “……”太皇太后一时没听明白,“大清第一女侯爷?”
  哦,她记起来了,之前皇上似乎给了佟安瑶身边的女徒弟一个异姓爵。
  “是啊!我以为如果没进宫,凭借我和皇上的关系,现在这个年纪得个一等侯的爵位应该可以吧。”佟安宁皱着眉头,有些纠结道。
  “你啊……”太皇太后这下听懂了,她仔细想佟安宁这些年干的事,也猜到她的心思,无奈道:“古往今来,男尊女卑持续了千百年,无论高贵或者贫寒,大多人都没能逃出这个桎梏,皇贵妃,世间许多事不会如你所愿。”
  “太皇太后,一些事,不去做,怎么能知道不能实现,臣妾没有太多大志向,不过想什么做什么,只求无愧于心罢了!”佟安宁轻声道。
  “可惜哀家看不到了,皇贵妃,哀家之前说过,你是有福之人,你以后帮哀家多关心皇帝,未来不要让他成为孤家寡人。”太皇太后此时的面色带着一丝哀求,皇帝幼年登基,现在大清的诸多阻挠也算都清理了,时间久了,她担心皇帝会被旁人蒙住了眼。
  等她离开后,紫禁城中,恐怕只有佟安宁能有胆子劝皇帝了。
  “这……太皇太后,您要相信皇上,他英明神武,不会这样的。”佟安宁面色诚恳。
  太皇太后这事太大了,她可不敢。
  还不如麻烦她现在出去揍康熙一顿,最起码三十多岁的康熙要比六七十的康熙要好说话。
  一个垂暮老矣的帝王更难相处,她就算没经历过,也看过不少历史,上辈子也知道不少“九龙夺嫡”的事情,康熙的几个阿哥之所以能斗的那么狠,康熙要占一半责任。
  俗话说,子女不和,多半因为老人无德。
  太皇太后沉声道:“皇贵妃!”
  “太皇太后,您若是担心皇上,要不臣妾将他喊进来,当着您的的面打一顿,臣妾力气小,皇上不会被打坏。”佟安宁一脸无辜,小心翼翼道。
  太皇太后:“……”
  一旁的苏麻喇姑劝道:“主子,皇贵妃说的没错,别说她了,就是先皇后,也不敢应下您的话啊!”“咳咳……赫舍里家的皇后可没有她这样的胆子,罢了罢了!皇贵妃,你出去让皇上进来!哀家有话叮嘱他。”太皇太后瞪了瞪佟安宁,感觉被她这一折腾,精神好多了。
  “臣妾遵命!”佟安宁心下一松,给太皇太后行了礼,然后来到了外间,喊了康熙进去。
  ……
  伊哈娜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太皇太后喊你进去说了什么?”
  “咳咳……咳,没什么,就是放不下皇上和孩子们。欸!我真是失败,和太皇太后相处那么久,居然没让她放不下。”佟安宁叹气道。
  伊哈娜嘴角微抽,“……彼此彼此,我也是。”
  两人对视,互相释怀一笑,伊哈娜望向窗外,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难过道:“安宁,你说太皇太后能不能撑过过年。”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太皇太后自从病重,撑了许多日子,也许苍天垂帘,让她过完这个年呢。
  “……咱们又不是大罗神仙,对于此事,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佟安宁也说不准。
  ……
  康熙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夜晚丑时,太皇太后病逝慈宁宫。
  消息传出后,慈宁宫陷入一片恸哭声中。
  康熙静静地跪在地上,望着病床上的太皇太后,嘴唇颤抖,最终一声悲嚎:“恭送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依稀记得,刚才太皇太后弥留之际,投向他的不舍眼神,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祖母都留不住。
  佟安宁和诸多宫人同样跪在地上,齐声道:“恭送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身边的茉雅奇、胤祚哭声不断,“乌库玛嬷……呜呜……”
  听着耳边众人的悲戚声,佟安宁感觉脑中晕眩不止,指甲狠狠地掐住掌心,撑的牙齿打颤。
  佟安宁见康熙起身,松了一口气,也想跟着起身,发现没了力气。
  身后悲痛的伊哈娜正打算起来,余光瞥到前方有个黑影压过来,顿时一惊,等到回神时,怀里一重,佟安宁半身砸在她的身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她连忙道:“安宁!”
  “皇贵妃!”
  “皇贵妃晕倒了!”
  “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
  伊哈娜连忙将佟安宁带到侧间,命太医给她诊治。
  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吩咐塔塔和珍珠好好看顾佟安宁后,就回去和苏麻喇姑一起给太皇太后整理遗容。
  整理遗容时,苏麻喇姑好几次都快哭厥过去,伊哈娜见状,觉得不能任由苏麻喇姑这样,和康熙说了一声。
  苏麻喇姑今年也七十多了,不宜过于悲痛,否则身体会撑不住。
  康熙刚刚看到佟安宁的晕厥,自然不愿意苏麻喇姑也出事,连忙命人将苏麻喇姑带下去照顾。
  ……
  太皇太后薨逝前留下了遗诰,简单的回顾了自己一生,嘱咐康熙要励精图治,体恤百姓。
  同时为了防止康熙因为她的丧事耽搁太多事情,嘱咐康熙丧礼大殓,成服后三日,康熙就要听政,至于持服日期,按照世祖皇帝遗诏,以日代月,二十七日除服。
  所谓“成服”,即穿孝、戴孝。“持服”即是守孝、服丧,父母长辈去世,子女需要守丧二十七个月。
  “除服”亦称“脱服”、“除丧”,需要举行丧祭。
  佟安宁靠在床上,挤出笑容给茉雅奇、胤祚两人解释太皇太后遗诰的意思。
  茉雅奇两手贴了贴脸,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凉,又向掌心哈了两口气,感觉暖和了,抱住佟安宁的手,心疼道:“额娘,你的手好凉,茉雅奇给你暖暖,您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乌库玛嬷才走,额娘就晕倒了,她不要额娘也出事。
  “好!额娘乖乖的,茉雅奇和胤祚也要乖乖的。”佟安宁轻声道。
  胤祚踮起脚,伸开胳膊抱了抱佟安宁,“额娘,我会照顾好茉雅奇的,你也要早点好起来。”
  “胤祚也要照顾好自己。”佟安宁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小孩子的体温比较高,加上头顶生了一层浅浅的绒毛,摸起来手感不错。
  佟安宁让珍珠给他们检查了一下衣服穿的厚不厚,毕竟要去太皇太后灵前跪灵的,就是不会走的阿哥和格格也要被乳母抱着去尽孝,茉雅奇和胤祚这样的更不用说了。
  茉雅奇:“额娘,我偷偷告诉你,皇阿玛也病了,茉雅奇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了,可是他还不承认。”
  佟安宁顿时皱起了眉,现在寒冬腊月的,康熙如果将自己的身子给熬坏了,影响不好。
  “咳……”佟安宁抑制住喉咙的痒意,“你皇阿玛因为太皇太后的过世,正伤心呢,不想让人知道,茉雅奇就替他保守秘密,行不行?”
  “嗯!”茉雅奇连连点头。
  等时间差不多了,佟安宁让乳母带着两人下去休息。
  这段时间吃素加上跪灵,两个孩子瘦了一圈,茉雅奇、胤祚本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胤祚还能忍,茉雅奇每次回来都饿得嗷嗷叫。
  “咳咳……噗!”等到两人出了门,佟安宁克制不住地吐了血,感觉心口堵着的那块终于通了,身子瘫软到床上。
  “主子!主子,琥珀,快去请太医!”珍珠上前扶住佟安宁。
  青色的锦被上仿佛开出了两团艳丽的红花,深深地扎进棉被里,看着刺目的狠。
  “咳,别惊扰茉雅奇、胤祚他们。”说完这话,佟安宁眼前一黑,再次人事不知。
  ……
  康熙听说佟安宁吐血晕厥后,连忙赶往承乾宫,看到昏迷不醒的佟安宁,大怒:“朕养你们这群奴才有什么用,皇贵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承乾宫的宫人连忙跪下求饶。
  珍珠直直地跪在地上,哭道:“启禀皇上,娘娘自从年前就已经病了,汤药不离,奴婢也劝了,但是有更紧要的事情,病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康熙张口欲言,目光一下子被佟安宁如白纸般的脸给蛰到,最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下去。
  他坐到床边,注视着面前的人,轻轻唤了两声,想要将人喊醒,可是佟安宁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手指轻轻地横在她的鼻翼,察觉轻微的暖意,让他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康熙深吸一口气,两手握住佟安宁的手,发觉大掌中的手凉的仿佛冷玉一般,心中一颤,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这群奴才怎么伺候的,你都冻成这样了,怎么不将暖阁弄暖一些。”
  佟安宁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