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鹿苑看向马车旁站着的男人,他一派平静淡然的注视着逐渐接近的妖怪队伍,似乎没有丝毫恐惧和担忧。
  此前男人已经出言提醒,想必早已发觉异象。鹿苑心中不由得十分惭愧,枉他还是阴阳司的阴阳博士,对于阴阳之道的造诣还远远不够。
  他走下马车,对着佟凛恭敬鞠躬道:“恕在下愚昧,适才无视阁下提醒,还望见谅。在下鹿苑,就职于阴阳司,请问阁下高姓大名,高就何处?”
  “大人言重了,”佟凛还礼道,“在下安谨,不过是个路过的异乡人罢了。”
  鹿苑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不俗,想必是胸有城府、淡泊名利之人,便没有继续追问,站在佟凛身边道:“鹿某虽设下结界将整条玄武大道隔离,但也仅有守护之用,并不能掩蔽妖怪视线,阁下可知眼下该当如何处置?”
  佟凛淡淡一哂:“见与不见,并无意义。传闻遇百鬼游行必遭诅咒惨死,乃是因为受到极强烈的妖气侵入百骸。大人尽可放心,交给在下便是。”
  说罢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弹向鹿苑所设下结界,一道流光闪过,结界似乎并无变化,但鹿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灵力更甚,且隐隐有种强大的压迫感,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鹿苑曾听闻幽野谷主能够以血化虚,以血化魂,天下间能够仅用一滴血便将灵力化为实体的,仅此一人。但幽野谷主已经仙去,就算他还活着,眼前的男人也太过年轻,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而即便是幽野谷主的传人丘荼也无法使用此法。
  百鬼游行的队伍从二人面前经过,当中有的在吹笛,有的在弹奏琵琶,有的则在旋转舞动,看似一场欢愉的夏夜盛会。而在队伍两旁,则有很多十岁左右孩童的怨灵跑来跑去,皆是可爱清秀、笑容可掬,手中拍击着铃鼓,发出清脆悦耳的鼓点和响铃声。
  待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鹿苑感叹道:“有生之年,能够得见此景,属实三生有幸。能得全身而退,全赖先生,请受鹿某一拜。”
  说罢,他对佟凛深鞠一躬,并称其为先生,敬仰之情溢于言表。佟凛稳稳还礼道:“大人客气了。请问大人,最近京都之中,可有怪事发生?”
  妖怪虽然通常出没于夜间,但很少在京都这样人口众多的繁华之地聚集,更别说是百鬼夜行这般壮观盛大的妖怪集会。
  而且百鬼夜行实际上,是通过某种仪式开启鬼门之后所引发的。这种仪式由徘徊在冥界入口的怨灵主持,他们化作人形教唆人们点起百支白蜡,随后依次讲述妖怪百物语,每讲完一个故事便吹灭一支蜡烛。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后,鬼门便被开启,而所有的参与者都将被拉入鬼门。
  之前佟凛一路行来所见到的白蜡,显然便是仪式所用。而那些走在妖怪游行队伍两侧的孩童怨灵,应该便是游戏的主持者。
  京都之中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怨灵,而且都是孩子,是以佟凛才会有此一问。
  鹿苑叹息道:“先生见经识经,洞若观火,鹿某佩服。”
  他坦言道,京都乃是天子脚下,有真龙之气坐镇,几百年来鲜有怪事。但一月之前,京中频有孩童失踪之事发生,官府受理后遍寻无果,怀疑并非人为,而是妖怪作祟,便向阴阳司求助。
  司中不少有资历的人,不免联想到四年之前的姑获鸟事件,虽然眼下丢失者皆为民间孩童,为防万一还是将皇宫保护起来,同时命侍奉各府的阴阳师留意京中动向。
  佟凛听到姑获鸟三个字,立刻联想到了边戍,便向鹿苑打听四年前的事件。
  鹿苑对佟凛充满敬意,不疑有他,便将当年之事告知。四年前的秋天,妖怪姑获鸟在京都出现,先是诱走几名官家子弟,随后又偷入皇宫劫走十四皇子。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十四皇子凶多吉少,皇上虽然没有放弃寻找,但言辞之中也不免流露出认定幼子已去的事实。
  谁曾想十四皇子福慧双修,蒙天庇佑,四年之后竟安然无恙重返皇宫,令皇上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并登山祈福祭天。
  然而半月后,京中便传来孩童丢失的消息。阴阳司在京中几处设下咒阵,试图抓捕妖怪,但始终无获。时间一长,便有留言传出,说此事与十四皇子有关,若要平息妖怪之怒,除非再次将皇子请离京都。
  佟凛眉心一紧,心中惊讶,他以为边戍回到皇宫之中必是极尽皇家之奢华,享受无尚之欢乐。未曾想那孩子回宫后便面临如此紧张的形势,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日日寻欢纵欲,内心之宽阔堪比天高海深。
  简而言之,心太大了。
  “敢问大人,流言从何而起?”佟凛问道,“且不说仅凭皇子回宫便强行将二者联系起来,妄议皇室乃是大罪,民间怎能有此传言?”
  鹿苑一心只有教习阴阳之道,从不过问朝中政事,也不去听议后宫秘辛,是以没有往这方面想,听佟凛这么一说,才觉得有些不妥,沉吟道:“的确如先生所言,不过传言或许与皇子身世有关……”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与一个平民百姓谈论皇子之事,便只是感叹了一句:“现在皇子已经离京,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也该适可而止了。”
  佟凛一愣:“离京?皇子不是刚刚回宫,怎么会这么快便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