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现在只觉得吵闹。
  他眼中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为什么遇到的人一个一个都话这么多?
  年轻人还在不停地叭叭叭:“反正你都要死了,让你死得明白点是我对一个死人最大的尊重。我是个拾荒者,我叫查克,是从六区来的,不过我不经常待在六区,其他的几个区我都去过,除了十一区,你也知道,那里距离‘漆黑之眼’太近了。”
  美丽的事物总会吸引人的眼球,他说了半天,再次忍不住偏头去看楚辞的脸,然后惊奇的觉得,自己竟然在这个濒死的少女脸上看出一些不耐烦。
  “不会吧,”叫查克的年轻人抓了抓满是灰尘的头发,“你还有意识?”
  楚辞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真的还有意识?!”查克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查克凑过去到他面前,小声道:“你要是能听明白,你就眨眨眼。”
  楚辞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查克像见了鬼一样光速退远。
  “不应该……”他慢慢靠近火堆,刷一下捡走了自己刚才掉落的战术手套,动作有些忙乱的戴好,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楚辞松了一口气,可是没过几分钟,他竟然又回来了。
  “你……”查克没有戴隔离面罩,满是灰尘的眉头仅仅皱着,“你还活着,对不对?”
  他咽了一口唾沫:“可我如果把你背上那个东西□□,你会不会死?”
  他目光凝重的看了一眼横切进楚辞脊背里钢铁卷刃,跑到角落里扒下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语似的道:“这么长的伤口肯定要缝合,但别说是我,就算是整个霍姆勒也很难找到会缝合的医生和器具,所以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运气了。”
  查克小心翼翼的将楚辞抱起来侧放在火堆旁,火光映照之下,钢铁锋利的边缘刺破他的衣物,埋入白皙的皮肤之中,猩红血肉翻卷,边缘凝结着黑红血污,随着楚辞缓慢的呼吸,血污徐徐流动着,浸入已经湿透的衣服布料。
  查克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剥下来的衣服用力抖了抖,裹在伤口边缘,然后两只手捏住钢铁零件外壳,捏住又放开,复又捏住,他干脆闭上了眼睛,然后用力一拔!
  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淅淅沥沥的流淌在他嘴唇上,舌尖已经尝到了猩甜的味道,查克连忙将手里的铁刃扔出去,扒拉过来一件衣服压在楚辞的伤口上,可这似乎无济于事,奔腾的血流瞬间就将衣服浸透,然后楚辞开始剧烈的咳嗽,查克声音崩溃的道:“别咳了,你的血要流干了!”
  接着,他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止血凝胶。”
  查克愣了一下,慌忙的看向楚辞:“什么?”
  楚辞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的涌出血块,查克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楚他说的是:“左边口袋。”
  查克忙乱的伸手去摸他左边的口袋,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口袋的位置,摸出一个被血浸透的小盒子,他拿过来凑到楚辞面前:“是不是这个?”
  楚辞看着那个原本是白色的小盒子笑了一下,缓慢摇头。
  “那你还笑……”查克咬着牙再去找,终于找到一个透明柔软的密封袋,他满手是血的拿着密封袋,“怎么用的?”
  楚辞呕出口里的血浆,断断续续的道:“把血……擦干,倒……上去……”
  “这怎么能擦的干净?”查克碎碎念的说着,用牙齿撕开密封袋,拿了一件衣服吸走了伤口上的血,在下一波血涌出来之前,迅速地将密封袋里凝胶倒在伤口上。
  那道横贯肩膀到腰侧的伤口实在太深太长,一袋止血凝胶根本不够,查克“呸”一口吐掉撕扯下来密封袋,眼看着浸出来的血已经淹没了止血凝胶,焦急的问:“还有吗?”
  楚辞声音低微地道:“没有。”
  “那,”满手满脸都是血查克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还是会死?”
  “也许。”楚辞说。
  查克沉默着,将最后一件衣服撕扯成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楚辞的伤口上,又脱下自己的防风服铺在地上,将楚辞放了上去。
  火焰依旧明亮着,外面昏黄的天色却愈发黯淡下来,风声轻了。
  封闭的室内只剩下毕毕剥剥的火焰燃烧声和浓重的血腥气,查克忽然道:“我刚才拔那个玩意的时候,你没有叫出声。”
  而一直隔了半晌,楚辞才回答:“你的名字真奇怪。”
  查克疑惑道:“我的名字哪里奇怪?不是很普通吗。”
  楚辞问:“你知道查克拉吗?”
  “我不知道,”查克皱眉,“那是谁,和我同名?”
  楚辞微弱的笑了一下:“就当是吧。”
  查克抿着嘴唇想了一会,认真的问:“你想埋在哪?”
  楚辞:“……”
  “那么严重的伤,就算能缝合,你活下来的几率也很小,”查克说道,“你的那个凝胶只有那么一点点,连血都止不住。”
  “每隔二十四小时要换一次。”楚辞说道。
  查克点头:“那也得你能再活二十四个小时。”
  “……”
  因为身体无法动弹,楚辞的目光也就无法环顾到整座小楼,他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三寸地面,被火光映照成彤红一片。
  不论是查克还是刚才那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其他东西,就说明他的背包在坠落的过程中遗失了,应该距离自己掉落的地点不近,否则那两个人怎么会没有捡到。
  背包里有药品和足够的止血凝胶,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寻找,别说去找丢失的背包,他现在就是站起来都很艰难。
  剧烈的疼痛燃烧着意识,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是他知道现在是最不能睡着的时候,一旦入睡,可能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了。
  “你想把我埋在哪?”他问。
  查克抿着嘴唇想了一下,道:“一区吧,那里是整个霍姆勒最干净整齐的地方。”
  “现在是几区?”
  “六区和七区的交界线。”
  “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可能是七区的奴役民。”
  楚辞疑惑:“什么叫奴役民?”
  “就是给别人做苦力的,霍姆勒的人分成几种,生意人、帮派人士、拾荒者、猎人,外来者,还有其他独行者和最底层的奴役民,一般都要依附于某个大帮派或者长老会才能活。”
  查克解释完,忽然道:“你是外来者?”
  楚辞“嗯”了一声。
  “你竟然真的是外来者,”查克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外面的世界再差也不会比这里差,你们这些外来者为什么要来霍姆勒?”
  “有事。”
  查克嘲讽的笑道:“谁会来这个破烂地方办事?”
  他说完看着楚辞,而楚辞满脸冷漠:“我。”
  查克:“……”
  “那两个奴役民捡到你,可能会在你死之前把你送给某个大人物,”查克道,“来换取一笔赏金。”
  “我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楚辞道,“他们要把我送给奥克利。”
  “奥克利,七区的老大。”查克点头,“看来他们确实是奴役民。”
  “他们还提到了丹尼尔斯学院。”
  查克愈发惊讶起来:“他们去过?”
  “嗯。”
  “这两个家伙胆子可真大,”查克“啧啧”的道,“为了钱不要命了……”
  “丹尼尔斯学院是什么地方?”
  “是霍姆勒的监狱,”查克用一种尽量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如果是平时,楚辞一定能听出他语气中极其细微的颤抖,“长老会搞的,霍姆勒最可怕的两个地方之一。”
  他顿了一下,道:“你知道另外一个是什么吗?”
  “‘漆黑之眼’?”
  “对!”
  楚辞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就像是沉入了深海,冰冷而没有边际的浮动、游弋,最终泡沫般消散。
  他咬了一下舌尖,可这样的疼痛不及他身体上毁灭般的痛苦,可即使是那样毁灭般的疼痛,也不能让他继续保持清醒。火光影子在他面前的地上交缠、萦绕,犹如他混沌的意识,最终都要消弭一般。
  火焰的光影往前蔓延,是刚才被查克踩断的血液河流,此时已经在火焰的烘烤之下干涸了,干枯的血迹的河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盒子,是刚才查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他道:“帮我捡回来。”
  查克疑惑的东张西望,目光最后才停留在年沾满了血的小盒子上,俯身过去将它捡了回来。
  “打开。”
  所幸盒子是密封的,里面装的东西依旧洁净,查克看着里面白色药片,讶然道:“这是什么?”
  楚辞轻声道:“是特效药。”
  查克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立刻捻起一片放在楚辞嘴里。
  其实楚辞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他甚至感受不到药片在他口腔中缓缓融化,然后伴随着血水一起流入喉咙,汇聚到身体不可磨灭的疼痛之中。
  这根本不是什么特效药,只是一盒消食片而已。
  他闭了闭眼,想起很久之前他和西泽尔分离,分离又重逢,这个奇怪的习惯却一直保留至今。
  楚辞费力得睁开眼睛,问查克:“他们还提到了科罗纳人。”
  “对,”查克所有所思的道,“这样看起来,他们是将你当成了科罗纳少女,七区的老大奥克利对科罗纳少女非常痴迷,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本人就是个人贩子,专门贩卖科罗纳人。”
  “可你应该不是吧,”查克看了一眼楚辞充血的眼睛,“科罗纳少女的眼睛都是银灰色,你的眼睛黑色。”
  “传说,”楚辞说话的声音只剩下低微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外面风暴渐止,而小楼里只有他们两人,查克可能根本听不清楚他的话,“丹尼尔斯学院有什么传说?”
  “什么传说?”查克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恍然道,“哦……丹尼尔斯学院,其实也不是什么传说,就是在长老会将那地方划成监狱之前,据说科罗纳人在那里聚居,后来就被捕杀完了。”
  “但是现在又有人说,科罗纳人的后裔依旧生活在那里,只是一般人找不到他们。”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怕死的人总是想要过去碰碰运气,希望可以找到科罗纳人,然后抓他们去卖钱。”
  “丹尼尔斯学院不是已经成为监狱了吗,科罗纳人还怎么住在那里?”
  “那里很大,”查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非常大,监狱只是其中的一座城堡。”
  “也就是说,”楚辞深深呼吸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仿佛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一般,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强忍着道,“那里的人很少。”
  “对。”查克点了点头,有些不忍的劝道,“你不要说话了……”
  “我的背包可能……掉落在那附近,黑色,银锁扣,有三角标志。”楚辞喘着气,“里面有药和食物,也许还能找到。”
  “你是想让我去找那个背包?”查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