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的走上了旋梯,几百年前金属骤然承载了重量,发出“吱呀吱呀”的危险声响,西泽尔一步跨上最后一级,然后抬手,去拧了一下对接门的手动阀口。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那扇古老陈旧的对接门竟然就这么被他打开了。
  可是门后却是一团氤氲的黑暗。
  像一个黑洞,门外的光一照进去,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西泽尔在口袋里找了半晌,没有找到照明的东西,只找到了两把枪。
  他想了想,朝着对接舱门的轴承上开了一枪,“砰”一声闷响,金红火花四射,门内的事物在这一瞬间之内被照亮,光明一闪即逝,西泽尔只大概看见,门后似乎是一条走廊。他将枪紧紧的扣在手里,往前走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
  可他脚下踩到的却仿佛不是地面,而是云朵,或者虚空的崖——他倏地坠落下去!
  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到了某一刻终于落地,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黑暗的视界之中,仿佛切进来一缕光。西泽尔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光走过去,然后他发现,那光来自于一扇虚掩的门。他想走到那扇门跟前去,可是那门似乎距离他很远,他不停地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来越远。
  “砰”一声闷响。
  像是被谁推了一把,门悠悠然的开了,但那光似乎并不是自然光,而更像人工照明,大片的光明和黑暗衔接起来,西泽尔发誓,他从未见过像此刻眼前般,这样神奇的景象。
  他站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这条走廊并非横平竖直,而是首尾连接,像一条衔尾的蛇,在这里,空间曲折、交叠、重合,走廊上的门扉错落着,洞开的那扇门里涌出白色光亮,将和它垂直成九十度的另外一扇门照亮。
  那扇门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细听像是打斗,可是这架在沙漠中沉寂了几百年的坠毁星舰里,怎么可能有人?
  西泽尔再次尝试走向那扇有光的门,却依旧无法抵达。
  接着,和透着光亮的门垂直的门也开了,一道人影奔逃出来,冲入了有光的门里,这一刹那,白光像是溶溶的雪,照亮了那人轮廓精致秀气的侧脸,还横着三道血口擦伤。
  “楚辞!!!”
  西泽尔伸出手,朝着那扇门奔过去,可是那扇近在眼前的门却又仿佛远在彼岸,他永远无法到达。
  又一道人影大步走了过去,追着楚辞进入到那扇有光亮的门中。
  西泽尔一瞬间认出来,那是刘正锋。
  “林楚辞——”
  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又一道光亮切割进来,西泽尔看见了第三道门,这三道门互相垂直着,就像是搭起来的积木,可是门开后内里却另有乾坤。西泽尔又往前走了一段,正好可以看见,那扇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古老的石英钟表。
  石英钟表的已经坏了,指针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区域内来回跳动。
  第二扇门忽然被推开,楚辞从里面飞快的跑出来,投身进入了第一扇门。
  而就这这时候,西泽尔脚下的地面就像是转动了某种齿轮,忽然颠倒过来,他整个人也就跟着颠倒过来,头朝着虚空再次坠落下去。
  他口袋里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去,可是不管是他,还是他掉落出去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仿佛变慢了,他清楚地看见走廊上那三扇门也开始变动,门内的景象也跟着开始变换,就像是一个被转动的万花筒,或者场景嵌套的摆件,拧转开关时,里面的场景就会随之改变。
  西泽尔又落回了地面上。
  他站起身来,却看见刚才从自己口袋里掉落出去的东西,一把铅弹枪、一把电磁脉冲枪、团成一团的压缩能量块包装锡纸、坏掉的机械手表等等全都落在了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而门口的景象旋转停止的一刻,那把电磁脉冲枪正好掉进了第三道门石英钟表之下摆放着的,桌边敞开一条缝隙的抽屉里。
  西泽尔的目光骤然一凝,他明明过不去走廊的门口,可是为什么刚才从他口袋里落出去的东西却竟然掉进了房间里?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场景变换?
  第一扇门再次被推开,楚辞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正锋不知所踪,他回过头,看向了走廊尽头。
  “楚辞?”
  “楚辞!”
  “楚辞——”
  西泽尔又叫了几声,从声嘶力竭的喊叫到无奈的、痛苦的微弱。
  楚辞若有所感般,朝着走廊尽头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林楚辞……”
  西泽尔的声音因为呐喊而沙哑,他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他伸出手,几乎与缓慢的走过来的楚辞只有很短的距离,可是他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咚!
  闷响声传来,楚辞立刻后退,躲进了第一扇门里。
  西泽尔连忙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等待再一次的场景变换。
  他心中默数着,每六十下一停止,而当他数到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环形走廊的场景再次变换,他毫无征兆的往下坠去,过了大概一分钟又回到了平面上,而这时,第三个房间的场景尚未转换完毕,就在正准备跳过去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最好不要让他看见你。”
  西泽尔惊了一跳,他立刻回头,同时用力拽下防风服袖口的拉链锁扣捏在手中。
  “不要紧张,我是为了你好。”
  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身形挺拔,很随意的将外套披在肩膀上,那外套似乎很久了,袖口边缘都有了白色的磨痕。他轮廓清瘦,神情却很温和,有一双明光曜曜的深邃眼眸,犹如黑天星火。
  “你是谁?”西泽尔警惕的道,“为什么会在这?”
  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你来了。”
  西泽尔狐疑道:“你知道我要来?”
  男人抬起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认真的道:“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来了’。”
  西泽尔:“……???”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一位‘时间旅行者’。”男人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自顾自道,“可你似乎不是?你从哪个时代来?”
  西泽尔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却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了。
  男人笑了笑,道:“我换一个说法,现在是什么纪元,多少年?”
  西泽尔皱起了眉,却还是道:“新历,宪法纪年四十三年。”
  “新历应该是在银河纪年之后,他们重新计算的时代年份,”男人道,“看来你真的不是。”
  “什么不是?”
  “有意思,”男人兴致盎然的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又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西泽尔眉头深蹙,“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探查某件事的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
  “你到底是谁?”
  “你来这里,一定是因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移民星球、坠毁的星舰……而我就出现在这架星舰里,”男人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西泽尔看着他,这一刻他脑海中思绪急转,一个念头惊电一般劈在了他的脑海中,可又被他下意识的否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男人:“你……你是——”
  “请允许我介绍自己,”男人风度翩翩的行了一个古老礼节,“我叫阿瑞斯·l·白兰,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西泽尔震惊的道,“我当然知道您的名字。”
  “但我猜测,你所知道的只是我名字的一部分,而非我的全名,”阿瑞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吗?”
  “我不知道,您姓白兰……”西泽尔脸上惊讶的神情仍旧未去,“而且,您和我在l纪念馆见到的,似乎并不一样。”
  “纪念馆有些记忆是他们合成的,那个年代精神成像技术不成熟,所以哪怕合成记忆里人的形象失真,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阿瑞斯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姓氏,这是我终其一生都想要摆脱的东西,现在看来我成功了。”
  他眨了眨眼:“全联邦的人都不知道我姓白兰。”
  西泽尔:“……”
  环形走廊上似乎横在经历一场剧烈的战斗,枪声、咒骂声、重物砸地的响动络绎不绝。西泽尔下意识的回购头去看,他知道楚辞正经历一场和刘正锋的殊死搏斗,刚才阿瑞斯·l忽然出现所带来的惊讶情绪逐渐消退,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走廊的房间里。
  阿瑞斯在他身后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过去。”
  “可是——”
  “你认识他们?”阿瑞斯问。
  西泽尔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降落在这个时间节点?”
  “我不知道,”西泽尔再次将目光投向走廊,艰难的道,“我真的,不能见他吗?”
  “最好不要,”阿瑞斯道,“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你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可能会导致他的记忆产生混乱。”
  “可是我刚才在外面,”西泽尔急迫的道,“已经见过他一次了,我以为那是在做梦,但那是真的。”
  就在看到刘正锋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他真的在沙漠里遇到了楚辞,可那并不是和他一起来霍姆勒的楚辞,而是两年前为了狩猎刘正锋,被风暴意外卷进“漆黑之眼”的楚辞。
  “他大概率会忘记,”阿瑞斯凝重的道,“或者就像我刚才说的,记忆会出现混乱。但是忘掉的记忆也并不绝对,也许某一天他会再次想起来。所以如果你多次出现在过去的时间节点中,他的记忆大概率有问题,最后导致他怀疑时间的真实性,精神错乱。”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看着西泽尔,“虽然我们有时候自大的掌控时间、欺骗时间,但是一定要尊重时间。”
  “他……他应该会忘记。”西泽尔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走廊,“可是,这个走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瑞斯路露出一抹笑容,道:“因为,这就是‘时间’。”
  “有形状的时间,”他说道,“能看的见的时间。”
  “那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阿瑞斯反问,“不知道,我们伟大的汝嫣教授还没有研究透彻‘时间’这个命题,就去世了。新星历的物理学家们,难道也没有此类的研究成果?”
  “或许有,但我不清楚,”西泽尔道,“我的物理学的并不好。”
  “没有关系,”阿瑞斯说道,“在我看来,自然科学都很难,研究学者们学习还可以,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见就觉得头疼了。”
  他话音刚落,第三间房间门忽然开了。
  满脸是血的楚辞拖着一个巨大的纤维袋子走了出来,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再次朝着走廊尽头看过来。
  阿瑞斯轻轻“咦”了一声:“他的精神力场似乎很特殊?”
  西泽尔迟疑了一下,道:“他是我见过的,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人。”
  “是吗?”阿瑞斯随口说着,话音忽然一顿,脸上逐渐显露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孩子。”
  西泽尔讶然道:“在哪里?”
  “想不起来了,”阿瑞斯甩了甩脑袋,笑道,“这就是穿越太多次时间的后果,我临死的时候,记忆早已混乱不堪。”
  “您——”
  “不必惊讶,”阿瑞斯温和的道,“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够逃脱自然的规律,除非他不能被称之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