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成连连点头,神情颇为向往。
老曹又看向戴宗道:“为兄让唐斌传信,本欲同你们相会于睦州,为守此关,却是有所延误,你们和明教豪杰接纳,不曾生出变故吧?”
夏侯成顿时紧张地望向戴宗,怕他讲出伍应星不逊之语,折了自家颜面,戴宗却是轻笑道:“镇守睦州几位头领,对我二人十分相爱,若不是担忧哥哥这里的情形,小弟迄今还在他那里喝酒哩。”
曹操叹道:“哎,看来你们已知童贯绕关而过了,愚兄此番十分对不住七佛子啊,关虽未失,人却没看住。”
夏侯成见他神情萧索落寞,显然十分内疚,心中更是佩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位“武孟德”,果有古人之风。
连忙劝道:“武兄莫这般说,那条小道,本地人都大多不知,谁料竟被童贯寻见,也是天数。况且武兄在此,他后路不宁,放了数万兵马镇守,已是大大为圣公分忧了。”
曹操苦笑道:“那小路我早已探出,特地派了此关原本的数百守军去守把,只是料不到官兵如此骁勇竟没放一个上来报信,还是次日遣人去送饭,见了满地横尸,才晓得他主力竟然绕过。”
樊瑞在一旁听见,暗暗好笑:小路狭窄崎岖,三五百人纵然敌不住官兵大队,如何一个报信的都无?若不是樊某下了些蒙汗药,让他一个个困倦无力,官兵安能如此容易便过去。
夏侯成自然不知他腹诽,只把好言语相劝:“都是天数,官兵虽然杀至睦州,圣公自然要与他决战,正好都围杀在此地。”
曹操“强振精神”,拉住夏侯成道:“既然如此,兄弟且用些酒饭,回去睦州,告知圣公他们,我在此处镇守乌龙岭,定然不失,他们若杀败童贯,我扼住归途,官兵万难生离。”
夏侯成连连点头,随他去和其他好汉们相见,饱餐一顿,望了望戴宗,见并没同他回去的意思,也不好开口请求,干脆索要了一匹马,自家骑着去了。
送他下了岭,戴宗方道:“哥哥,唐斌回山,说起沿途厮杀,兄弟们都恨不能参与,如今哥哥兵分两路,阴阳相合,晁盖哥哥怕你麾下乏人使用,故除了我和安道全先行,又挑选了几个能厮杀的兄弟,让他潜行隐踪,来睦州同你汇合。”
曹操哈哈大笑:“却是哪几位兄弟要来?”
他肚里有数,自己初来江南,是以官兵身份,故此那些在朝廷挂了号、识者众多的好汉,都不敢相带,如今是以梁山身份助力方腊,自然许多人便可出动,能同南方豪杰共同对付朝廷,这个大热闹,想必不少人愿意凑。
戴宗一一告知,乃是:“金剑先生”李助、“花和尚”鲁智深、“霹雳火”秦明、“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淮西天魔”段三娘!
曹操一听就晓得了晁盖意思,来人虽然不多,却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角色,那些弱一些的骁将,一个都不曾放来。
笑道:“李先生来也罢了,怎地段三娘也要凑热闹?造过一次反不曾过瘾么?”
戴宗亦好笑道:“好教哥哥得知,金剑先生是听说了官兵中有个极厉害的高手,一者怕他行刺哥哥,二者自家技痒,故此要来。至于段三娘,她追问唐斌,问他这一路上,韩五可曾安分守己,有没有和大娘们儿啰唣?唐斌却是个老实的,当即呐呐不肯说话,气得段三娘暴跳如雷,扯住晁盖哥哥撒泼打滚要来,晁盖哥哥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连声答应——如今段三娘携了大小狼牙棒汹汹杀来,说要用小棒打碎那娘们儿的大头,大棒打碎了韩五的小头,啧啧,好不怕人也。”
众人听说此事,哈哈大笑,都催促老曹尽快了却睦州战事,好去看段三娘怒砸大小头的好戏。
曹操算算时间,笑道:“都不必心急,两千余里路,怎地不走半个多月?到时为兄的自有一番道理。”
便对戴宗道:“当初连下润、苏,童贯怕我独成大功,为兄趁机脱了樊笼,化用宋江兄弟声名,来帮方腊,却让我家二郎带领部众,去打湖宣二州,顺便去金陵护送朱勔。如今二州既下,方腊必然正视这支偏师,不难打听出二郎乃是主将,我这里也露了行踪,他晓得我兄弟如此行事,必然猜我要威逼利诱占他便宜,因此我有几句言语要嘱咐二郎一番,你明日辛苦一遭,去往金陵路上,找到二郎报信,他的回话却让‘神驹子’带来,有你两个相互往复,我便好用计了。”
戴宗当即拍胸口道:“都在小弟身上,哥哥只顾吩咐,小弟这便出发。”
曹操笑道:“不急一天,你且好好休息一日无妨。”
这时坐在门口的阮小七咳嗽一声,曹操晓得金芝到了,当即使个眼色给戴宗,口中改说些睦州伤员们的情形,果然门帘一掀,方金芝俏生生走了进来:“武哥哥,你的兄弟到了,如何不叫我一起接待?他送神医来救方杰性命,我爹和弟弟不在,论理也该我出来道一声谢。”
说罢便向戴宗施礼谢过,戴宗见她和曹操之间颇见亲密,哪敢怠慢,连忙还礼。
曹操笑哈哈的,唤她来身边坐下:“这位是梁山好汉戴宗兄弟,他有神行法,可以日行八百里,江湖人称‘神行太保’便是!戴兄弟,这是圣公的千金,金芝公主,也是为兄的未婚妻子。”
“啊呀!”方金芝听他这般介绍,瞬间娇羞,脑中晕乎乎的,当即忘了本来要说什么,低头想了一回,忽然道:“咦!你既然有这般厉害的兄弟,以往没空来见我时,何不让戴宗大哥送封信来?”
老曹“啊”的一声,一时哑口无言。
这正是:既然有术能神行,何故无书常寄情?不过金芝好唬弄,三粗五大论输赢。
第476章 童道夫夜战睦州
曹操为人,才蕴天生,行军打仗固然手到擒来,对付妇人的手段,亦是非比寻常。
然而既为妇人,多数总比少女要懂事许多,这份懂事,究而细之,便是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
譬如当年结交邹氏,老曹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夫人识吾否?”
第二句是:“吾为夫人故,特纳张绣之降,不然灭族矣。”
第三句是:“今日得见夫人,乃天幸也。今宵愿同枕席,随吾还都,安享富贵,何如?”
这句话乃是老曹随口所说,但若推敲其中的逻辑性、说服力,可以单独写成一篇文章。
所以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此情此景,自然知道怎么办。
后世倭人酷爱三国,犹喜曹操,把他的智慧充分运用于人生,并且青出于蓝,只需一句话即可概括老曹三句的意思。
“太太,你也不想先生失去工作吧?”
相形于这些思维清晰的妇人,充满奇思妙想、对爱人抱以许多感性期待的少女,恰如战场上的愣头青,看着不难对付,却往往不按套路出牌,便是老司机,稍不小心,也不免被带了节奏。
便如此刻方金芝,她并非欲为难老曹,而是真心好奇:既有神行太保,为何不写情书?
善战如老曹,也不免措手不及,只得暂时闭了口,高挂免战牌。
幸好戴宗非是猪队友,眼见老曹为难,瞄一眼金芝,心中盘算:此女这般年纪,纵知道些江湖事,料也有限。
欺她见识不足,笑眯眯道:“好叫嫂嫂得知,在下‘神行太保’这个匪号,其实得之未久,却是随武大哥上梁山后,同山上的高手苦学几载,方练成这神行本事。前几年在江州时,小弟是以刀法见长,人称‘江州刀王’的便是——当初被那狗太守蔡九陷害,和‘及时雨’宋江同被关入死牢,正是靠小弟这身刀法,生生带挈他杀出来。”
曹操大喜,心道这个兄弟灵敏练达,足堪大用啊!连忙敲定砖脚:“是,是,戴宗兄弟原本长于刀法,神行法是上了山方才练的。”
他得戴宗这一缓,心中已迅速推算出后续应对:若问跟哪位高人,我就说“幻魔君”乔道清,若问为何不让乔道清送信,我就说刚收了他上山,便被差去了金国做使者,若问……
一连想好了十几个问题的答案,不由踌躇满志,却见方金芝把头一点,说:“嗯呐!”
“唔……”老曹发出蛋疼的呻吟,深觉还是妇人比较容易把握。
就在曹操感悟爱情与人生时,童贯十万大军已杀到了清溪城下。
此时祖士远、白钦去帮源洞未归,夏侯成方离乌龙岭不久,城中守将只有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东管守将伍应星,以及杭州二十四飞将剩余几人,不过兵马倒是不少——杭州退下的三万兵,以及谭高麾下一万多兵马,足有四万余人。
童贯不知方腊别有老巢,只道他定都清溪,本人必然在此,因此大军一到,直接在城外十里扎下营盘,广派探马警戒,派出数万人马,大举砍伐树木。
清溪城中哨探得知,都集中到相府议事,参政沈寿道:“童贯今日杀来,面也不曾露一露,径自只顾扎营,又遣许多人伐木,看来竟是要做久围之意了。”
佥书桓逸冷笑道:“他这乃是稳扎稳打的阳谋,一路厮杀而来,士卒不免疲惫,必令兵士养精蓄锐一番,造好诸般器械,方才大举来攻。”
元帅谭高点了点头:“此言有理!却不可让他这般得意,不如我等带些兵马,出城挑战如何?”
“过山风”张俭苦了脸道:“谭元帅,非是兄弟灭自家威风,如今石帅等个个带伤,西军之中却有几个厉害的武将,不如待圣公到了,再做主张。”
桓逸摆手道:“我等牧守一方,却不可尸位素餐,恒某这里倒是有条疲兵之计,便是请伍应星、薛斗南、张俭、元兴、徐白、张道原几位将军,各带三五百人,都轻装上阵,去他营外敲锣打鼓,他若杀出,便退入山林中,他是客军,岂敢入山追我?如此轮番往来,吵得他彻夜难眠,哪还有气力来打?”
谭高听了喜道:“端的好计策!既如此,我也不在城里坐地,带上数百个善射的,伏在林边,待他追兵过来,先叫他吃一阵弓箭,愈发不敢深追了。”
当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定了,各自去选人马,把城中锣鼓唢呐之类尽数搜集,预备夜里扰营所用。
他这里安排的得意,童贯那处亦没闲着。
几乎同一时刻,官兵的中军大帐中,童贯坐在帅椅上,宏声说道:“老夫这一路上,都在细思破贼之策,想那方腊,乃是本处的地头蛇,此城又是他的伪都,守备必然格外森严,人和、地利,皆非我有……然而若是强攻,折损的将士多了,老夫还如何平辽?因此思来想去,唯有出奇,才是上策——我今日派兵四下伐木,他必道我远来疲惫,要造好器械才会攻城,这般一来,贼心不免松懈……”
说到此处,童贯缓缓站起身,面色阴沉,目光如虎,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微微抬起下巴,傲然看向清溪:“诸位将军,用兵之道,贵在神速,老夫今夜,便要袭破睦州,毕、其、功、于、一、役!”
看官听说:童贯此人,生于皇祐六年(1054年),至如今宣和二年,恰是六十六岁,执掌军权二十余年,多历战事,堪称是老行伍了,用兵的本事虽谈不上了得,却也自有一番章法,若是对手并无名将坐镇,那么他童道夫,便是名将了。
名将童道夫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尽显元戎风范,众将听在耳中,都不由为之振奋,齐齐踏出一步,甲声铿锵之中,抱拳齐喝:“大帅妙计,吾等众将都出死力,今夜必破他城,毕其功于一役。”
童贯大笑,十三根胡须飞扬而起,甚是豪迈:“好!捉下方贼,老夫亲往御前,为诸位将军请功!”
四月初九,月明如水,满地银华。
官军大营门户洞开,大军潮水般涌出,踏月急行,奔向清溪县城。
童贯唯恐方腊身边还有高手,将杨惟忠、赵谭、王禀、姚平仲、王德五个一起派出,领精兵两万做先锋,自己则领大军随后,只待先锋破城,便一举杀入,彻平匪患。
姚平仲要争头功,出营之后催兵急行,走出五六里,迎面撞见一伙人马,约摸一千余人,其中半数手上拿着铜锣、大鼓,唢呐等等响器,另外一半则背着弓箭,领军二将,正是谭高、张道原。
狭路相逢,谭张二人都是一愣:啊呀,我们的计划被官兵知道了?不然如何来堵截我?
定睛再一看,许多官兵都扛着长长云梯,那些云梯甚为粗糙,木皮都不曾削去,甚至还带着些青翠枝叶,显然是急就章打造出来的。
两个陡然反应过来:官兵要来偷城!
这一下真是肝胆俱裂,谭高叫道:“是官兵的主力,跑啊!”那千余人轰的一声,回头就跑。
姚平仲哪里肯容他跑了?他麾下还带着数百个骑兵,长枪一挥,大喝道:“不许放走一个!”引了骑兵席卷而上,可怜南军都是步卒,哪里跑得过奔马?不出一两里地,已遭他追上,瞬间便杀的人头滚滚。
杨惟忠等人在稍后之处,听见杀声大起,心知有变,连忙催军急进。
清溪城中,沈寿送了夜袭人马出城,上城头坐着,只等成功归来,忽听杀伐之声震天动地,慌忙起身看去,却见数百骑兵紧紧咬着自家夜袭的队伍杀来,沈寿大怒道:“罢了,童贯倒是个用兵老成的,派了骑兵在营外巡视么?正好先吞了他这数百精兵!来人,去调……”
话说到一般,只见骑兵身后,不知多少官兵狂奔而来,其势扯地连天,顿时将沈寿惊得呆住了,瞪着眼,张着嘴,一时作声不得。
还是身边亲兵拼命推醒了他:“沈参政!沈参政!官兵这是、这要来打城啊是!”
“打城!”沈寿一蹦三尺,嘶声大叫:“快、快去传令,把所有兵马都调了来!”
“关城门、下令关城门啊!”那个亲兵一边摇晃他肩膀一边尖叫。
沈寿这才想起,送了夜袭队伍出城后,为图省事,城门还不曾关,再一低头,己方败兵最快的已冲到城门前十丈之处。
沈寿只觉得神魂都要出窍了,撕心裂肺大叫:“关、关城门!快关城门!”
底下的南军听见叫声,连忙便去关城门,外面的败军看见,亦是魂飞魄散,一面加速狂奔,一面纷纷求告:“别关,先让我进去。”“让我们进去再关城门啊!”
这若是换了西军,别说自家败兵,便是亲爹此时在外面,也毫不迟疑关了门,但这些南兵造反未久,才经历几场厮杀?闻听自家袍泽喊得凄厉,顿时有些迟疑。
姚平仲一眼看见城门未关,一股惊喜之意直冲天灵盖,纵声大吼道:“弟兄们,给老子抢了城门啊!”
他带这伙骑兵追杀步兵,本是且杀且赶,只杀落在最后之人,这样前面的人一时留得命在,便只会奔逃,不会奋起拼命,然而此刻见城门竟然未关,哪还管得了许多?猛挟马腹,那马“咴律律”一声嘶鸣,顿时撞进前面步兵中,姚平仲眼都红了,长枪猛挥猛扫,把挡路南军尽数砸开。
其余骑兵,亦是同西夏人打老了仗的,如何不知此刻乃是千载难逢的好运气?纷纷纵马直冲,踩着南兵的尸骸往前猛冲。
西军发疯一般的冲杀,顿时吓坏了守军,连忙去推城门,可惜为时已晚,逃在最前面的南军已到门前,眼见城门欲关,奋不顾身往里便挤,你推我攘,竟在城门口挤成了一片,那门哪里还关得?
城头上沈寿目眦欲裂,扶着城墙嚎叫道:“谭高!张道原!城门若失,你两个便是罪人!”
谭张两个本来昏头昏脑裹在人群中逃遁,此刻猛然惊醒,张道原拔刀在手,大叫道:“我去挡住官兵,你去关门!”
谭高抢去城门处,扯着部下的衣服就往外拖:“不许抢,不要挤,关不上门,都是个死。”
然而那些败兵只顾性命,哪里还管其他?被他拖扯的军士也不看是谁,回头就是一脚,踢得谭高倒退两步,恶从心头起,拔出佩剑,一连杀死三四人,便要去关城门。
几十个败兵冲到门前,却被他堵在外面,眼见城门要闭,这些败兵顿时崩溃,纷纷扑向谭高,谭高只杀得两人,便被无数只手抱住,悲愤大叫:“杀啊,快杀了这些人,快关城门!”
却是叫守门兵士杀这些败兵,然而外面铁骑直冲,守门的兵士又哪里有舍生取义的勇气,冲去外面杀人?都只在门里发力推门,外面士兵不顾一切往里拥,谭高堂堂元帅,竟被手下按在门上,硬生生挤死当场,又有士兵夺了他剑,望着门里乱戳,里面守军纷纷躲避,轰的一声,关了大半的城门重新洞开。
姚平仲哈哈大笑——
方才张道远纵身而起,一刀向他劈来,按理以姚平仲身手,快则三合,慢则一二十合,便能轻取对方性命,但这一刻分秒必争,姚平仲发起狠来,把头一摇,冒险以脑袋撞他刀侧,张道远这一刀力道被他一撞,泄了大半,虽然劈裂了头盔、斩开了发髻、割破了头皮,终究不曾重伤,自己反被马匹迎胸撞飞。
但见姚平仲长发披散,血流满面,眼中却是精光闪烁,魔神般长笑而至,长枪挑出,恰似百十朵梨花绽放,顿时将门口败军、守军清空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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