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八个字,概括了百年来无数人杰的努力,无数鲜血和呼号,光荣和失落。
身为西军将种,曲端、王彦对下意识视一眼,都露出不服神色。
曹操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道:“吾既发此狂言,必有因由……”
他深吸一口气,庄肃言道:“吾以为西军乃至宋廷,应对西夏,失策之根本,在于朝堂诸公从未有一人意识到,他西夏人,只不过诸胡之一罢了——尔等可知,何为诸胡?”
老曹伸手,飞快地在舆图上画出一个个圈,有的大、有的小,更多时候,他们在差不多的区域内相互重叠。
一边顺口说道:“匈奴、东胡、鲜卑、乌桓、土谷浑、柔然、突厥、吐蕃、靺鞨、回鹘……契丹、党项!”
说罢,忽然重重一掌拍在图上:“尔等看出来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有言语,显然都不曾明白老曹所指。
老曹虎视众人,眼神中,若有烈焰滚滚:“诸胡者,野草也!纵他一度接地连天,也难逃春生秋死、寒霜零凋!即使有春风吹又生,依旧是浅薄无根脚!”
说到此处,曹操已是声色俱厉:“尔等今日便记住,诸胡者,野草也!”
“而吾辈汉人,则如磐石、如巨木、如高山、如大河!”
“河有源、山有根!”
“源是何物?是吾等体内,代代流淌的祖先血!”
“根是何物?是吾等心中,字字辉煌的圣贤书!”
老曹声如雷霆,滚荡于堂中,人人听在耳中,振聋发聩,都不由眼酸血热,恨不得仰天长啸。
老曹语声愈疾:“吾汉家争之于诸胡,难道竟要同他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他哈哈一声笑,喝道:“昔日汉室倾颓,有龙蛇起于四野,彼此争霸,无所不用其极!时有羌胡蛮夷,以为汉家内斗,无暇他顾,纷纷起意,欲争中原,然而彼时群雄,稍加瞩目,便把他任意扫荡,这还是国力至微之时!”
“若是汉室兴盛之时!”
大约是言语间,触及到了那个征西将军的旧梦,老曹脸上,忽然涨红,便连声音亦微微颤抖。
“大汉兴盛之时,‘明犯强汉虽远必诛’之声,震慑四海八荒!吾辈汉儿觅封侯,山河万里何辞远?”
他仔细看向飞鸟图,似乎欲找某个地方,却良久不曾找到。
自嘲般一笑,干脆仰起头,伸手指向西北:“此去五千里,有山名燕然,乃班固刻石勒功之处也!”
又往西指:“班固之弟班超,引三十六人出塞,逾葱领、迄县度,转侧绝域,战必先登,出入二十二年,横扫五十六国,抚定西域,封侯定远!”
葱领者,帕米尔高原也,县度者,兴都库什山也。
老曹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一一看过众人,降低了声音,淡淡道:“兄弟们且想一想,似班固、班超兄弟,难道也同胡儿见招拆招?似汉末争霸群雄,难道也同胡儿你来我往?”
“蚊子吸血,蝇子喧嚣,没什么好想,一巴掌抽去便是!”
老曹这番话,帐中众人,虽都是轻生重义好汉,其实也难真正、完全的理解。
大概八百余载之后,或许有一句诗,恰能同他此刻心境相照。
真正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好汉们虽无老曹跨越千年的目光,亦无那种强汉遗留的自信与傲然,但毕竟也是好汉,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也被他说得热血激荡。
“金剑先生”忽然开口:“我知哥哥意思了!西夏叫唤吸血,我等便做一只巴掌来,如今吐蕃、回鹘、杂羌等族,也敢践踏我汉人威风,便顺手再打一巴掌去!”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不愧是金剑先生!”
他看了看舆图,在兰州之西、之北,各自点了一下:“武某虽不才,亦欲效法先贤,如今不止要打了兴庆府,更要使彼等草芥,知汉家威严为何物!”
“我要分兵!”
“目前兵马,乃是我转战幽云带回来的两千余人,又有西军一万,纪山军两万!”
“我欲调一万纪山军,连同五千西军,组成西路军,以李助为主将,马勥、王彦、吴玠、吴璘四人为副将,沿河西去,先把湟州、西宁州收复,再打肃州、瓜州、沙洲,连玉门关一并收回!”
沙州者,敦煌也。
李助瘦削的脸上,泛起一抹明显的潮红,庄重抱拳道:“哥哥如此信重!李助敢不从命?”
他当初浪迹江湖,蛊惑王庆造反,心中岂无建功立业之雄心?
此刻老曹点他为主将,去收复汉唐时的故土,胸中激荡之气,便似海潮一般澎湃。
老曹盯住李助双眼:“如今却非盛世,解决了西夏国,我还要回去对付金辽,这一万五千人予你,后续援兵有无,尚在两可。”
李助斟酌片刻,迎向曹操目光:“我要临机专断之权!”
曹操一笑:“将在外,一切权柄,皆操汝手。”
李助又道:“若募得胡人为军将,赏罚可否等同于汉人?”
曹操道:“第一,入华夏者为华夏,第二,一切权柄操汝手。”
李助露出一丝滚烫的笑意:“既然如此,玉门关未必是终点,班定远能以三十六人赴葱领、县度,哥哥予我万五精兵,吾何尝不能至?”
曹操眯起双目,点头道:“若是如此,君当为定远公!”
伸手指马勥、王彦等五将:“尔等主将,欲于万里外,建不世功,尔等若不敢往,便随我去兴庆府,若敢随他去,一旦功成,皆有公侯之份。”
马勥大笑:“哥哥,吾本淮西强贼,生为世人骂,死难入祖坟,如今哥哥予了封侯之路,岂肯不走这一遭?”
王彦、吴玠、吴璘皆笑道:“马兄一个强人,尚且巴望封侯,何况我等战将?这一遭,定为哥哥杀到天尽头!”
曹操大笑:“大丈夫,当如是也!记住了,一路所过,‘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又道:“我本部人马,纪山军一万人,西军五千,合计一万七千余人,便是北路军,即日起,搜船舶、造大筏,三日后沿河北上,奇袭兴庆府。”
一言既出,余下众人,齐声称喏!
有分教:金剑西征效汉唐,神刀北上绽辉煌。淮西豪客江南汉,西北尽情展锐芒。
第647章 狼烟席卷潼关西(九)
书接上回、上上回——
却说老曹下兰州,因见诸胡把汉民肆意屠戮,惹动雷霆之怒,把兰州内外胡人,凡是稍有牵连者,都尽数斩杀一空,积尸两万余,筑京观于城东。
京观虽成,怒犹难泄!
思忖数日,毅然分兵,一路亲领,按原计划去取兴庆府;
一路令李助为主将,令他收复陇右都护府故地,再杀去西夏,取肃州、瓜州、沙洲、玉门关,恢复汉唐故土。
老曹这次分兵,看在别人眼中,不免以为他盛怒之下,任性而为。
其实老曹一生征战,经验何其之丰?自他下令筑京观时,便隐隐有了此意,又细细思忖了数日,这才定计,说与众人知晓。
在老曹看来,如今之西北,党项人虽强绝一时,然而先天便有诸多不足。
一者所据土地,多贫瘠之壤也;
二者诸胡林立,争锋无止休也;
三者内乱频频,元气常自耗也;
四者强邻在侧,天时固已失也。
四不足之中,最紧要便是第四条。
李元昊建国时,辽宋根基已固,虽以雄武之才,软硬兼施,辗转腾挪,硬生生在宋、辽、群胡之间,创建西夏,但毕竟失了天时。
这就相当于游戏开新服,登录慢了人家两天,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
况且西夏人虽然肯肝,但大宋走的是人民币玩家路线,你能奈何?
加上土地贫瘠,便难以自给自足;群胡林立,便给了大国拉拢分化、令其彼此牵扯的空间;内乱频频,又始终难以形成合力——
这几点先天不足,又因宋辽的存在,而始终无法弥补:一旦见其有破局之势,立刻迎头打压,最终彻底形成了恶性循环。
如此近百年消耗下来,西夏其实已势微至极,幸得女真豹变、龙跃东北,天下格局颠覆,这才得了喘息之机。
正因如此,完颜兀术一来求亲,李乾顺便果断使出招打蛇随棍上,全盘接受金国指派,发动全家老少一波流,誓要把那些魂牵梦萦百年的肥美之地尽数吞下,一战定下西夏的大国之基。
老曹于此看得极为清楚,更看出大宋经营西北百年,所消耗的并非仅仅是西夏,周围诸胡亦不能免。
譬如吐蕃,当年鹰踞高原的吐蕃王朝,灰飞烟灭久矣,四大王系、二十余支政权,可谓一盘散沙。
吐蕃诸支中,以“佛子大王”唃厮啰最具枭雄气概,然而病卒之后,诸子相互攻杀,生前好容易打下的青唐基业,再度七零八落。
譬如回鹘,比一盘散沙的吐蕃更散,比七零八落的青塘更加零落。
甚么高昌回鹘、黄头回鹘……立身之本一以贯之:有奶就是娘,谁强喊谁爹。
至于诸部杂胡,实力又在吐蕃、回鹘之下。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
昔日班超何以能凭三十六人纵横西域,灭国无数?
自身本事是依凭,大国背景是底气,但小国林立彼此攻伐的西域棋局,才是最重要的“时势”。
如今之西北,西夏举国大军,尽数杀入宋境,这盘棋局之乱象,略似班超当时。
因此老曹所选主将,非是猛将史文恭,亦非是忠义小李广,更非那些久经战阵的西军诸杰。
而是出身江湖,一条舌头说反王庆、播乱淮南的半仙剑客李助。
至于攻打兴庆府,老曹反复斟酌,认为兰州既已速下,西夏军又已尽出,这般局面下,是三万两千人,还是一万七千人,并无本质区别。
关键还是兵贵神速四字。
一令既发,万夫景从。
五月二十二日。
李助、马勥、王彦、吴玠、吴璘五将,引大军沿黄河南岸,浩荡西征。
同日,李怀、史文恭、马劲三将,引五千纪山铁骑,亦沿黄河,北上灵州。
四日后,五月二十六。
黄河波涛滚滚,万余将士屹立河畔。
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三四千个民夫,皆是筋骨精悍,满面风霜。
每个民夫身边,都有一名士卒,持刀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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