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听卢俊义自称玉麒麟,又见他生得肥白,一时嘴瓢了,叫他做“胖麒麟”,方百花听了大怒,大骂道:“千刀攮不死的囚徒,你敢辱我老公?今日不切碎了你,我也不算顶天立地的娘们儿!”
一边骂,一边杀上阵去,一路献把梅花枪使开,大战怨军主将郭药师!
完颜斜也见了,不由暗忖:婆娘都上了阵,剩下两个战将,史南蛮必是准备抵挡我这里金弹子的,剩下一个,多半不济,我下狠手速杀了他,再同郭药师合力并了那婆娘,岂不稳操胜券?
当下飞马杀出,大喝道:“南蛮,金国大都统完颜斜也在此,谁敢战我!”
袁朗一听他自报官职,忙不迭叫道:“史教头,这个官大的,兄弟偏你一步。”
纵马舞挝,迎上前道:“荆南好汉‘赤面虎’袁朗在此,平生最爱杀大官儿。”
金弹子见他场中九人,杀成三团,各自出手,都有惊人武艺,一时也不由战意沸腾,鼓了鼓双臂肌肉,觉得恢复了好些,拾起两只大锤,叫阵道:“史南蛮,你当年侥幸赢我半招,今日再见一个高低!”
史文恭目泛异彩,振奋道:“等你多年也!”
一提缰绳,战马奔出,便同金弹子交锋。
他两个人,数年之前,便在阿骨打御前做了一场,彼时金弹子锤法尚未臻圆融之境,只是力大无穷,史文恭亦不敢同他硬碰,只能施展出周身本事游斗,恰似今朝岳飞同他缠斗一般。
当时二人大斗七八十合,金弹子坐骑受力不住,摔折了鼻梁,因此落败。
自此之后,金弹子日夜苦练,终于武艺大成,两口锤子虽然沉重之极,运使之际,却不再全凭自家力大,而是充分利用其惯性,从以力御锤,进而为以锤御锤,因此愈发能够久战,亦籍此减轻了马儿负担。
到了这个境界,谁若再想凭游斗拖垮他,却是万万难能。
故而在金弹子心中,再遇史文恭,少则三五锤,多则三五十锤,万无不胜之理。
他心怀必胜之念,眼见两个打马照面,呼的一锤径自砸来。
在他想来,史文恭这一招必然避让,那么另一只锤立刻横扫,纵使不中,也要抢下先机。
谁料史文恭见他锤来,双臂一举,一招“举火烧天”,訇然硬架,但听一声大响,这一锤竟是硬生生被他架住。
金弹子微微一呆,史文恭从容一笑。
难道只有金弹子知耻后勇,下了苦心练武,史文恭南征北战,莫非就曾闲着?
史教头本也是心气极高之人,当初被金弹子一锤打裂虎口,只得使巧缠斗,自家心中,何尝不引以为辱?
只是力量打熬,终有上限,史文恭晓得自家再练也比不了天生神力之子,因此在技巧上苦心寻思,一心走出另一条刚猛路线,终于在汴梁一战,得以大成,便是全力以赴之余,始终不懈的一点回力。
有了这一丝回力,便有了周旋支应的空间。
似他方才横枪架锤,看似以硬碰硬,其实锤枪甫一相交,他立刻借力沉枪,相撞之际,化去些力,一沉之间,又化些力,随即再挺枪杆,再化些力,立刻再沉,复化些力……
旁人看来,便是金弹子一锤砸下,史文恭横枪强架,虽然压下数尺,终究架住,其实若是放慢百倍细看,便能看见那锤子落下时,史文恭那条枪杆,一触即沉、一沉又起,再沉再起、三沉复起……顷刻之间,连沉连起,分了数十股化掉金弹子的巨力!
这些话说来繁复,其实于场中,不过电光石火一瞬。
而武人的本领、智慧、才华,真正耀眼之处,也正是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要不怎么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金弹子一锤不曾建功,心中讶异,手上反应却是更快,紧接着第二锤就落下,正是他锤法中“追风赶月”的绝招,此前段三娘便是折在这一招下。
史文恭双眼圆瞪,大喝一声,铠甲之下,周身筋肉暴突,把枪奋力一顶,依旧是拿捏住全力以赴之余的那一丝回力,在顷刻之间,连连泄力、发力,依葫芦画瓢,把第二锤也接住!
有没有第三锤?没了。
金弹子这一招连轰两锤,快速绝伦,其实两锤互为重心,运用了彼此间的惯性,这才能如此之快,若要再轰第三锤,中间势头必然一断,等于重新施展一次“追风赶月”。
但是金弹子还有后招,只见他两锤连环砸罢,就势左右横摆,呼的荡出,这一招正好续接前招之力,有名的唤作“荡海横山”,面前就是一座山,也自荡平了去。
然而就在他两锤相交,欲往左右摆去瞬间,史文恭大喝一声,扭腰反臂发力,枪尾猛然下砸,嘭的一下,正中大锤,抢先把他锤上未发力道化去,随即顺势一顶身,枪攥就势直捣金弹子前胸,金弹子一惊,连忙扬起大锤挡住,史文恭一踢马腹,各自分开。
交手三合,史文恭杀法迥异以往,刚猛激烈,让金弹子吃了一惊,先前自以为必胜的信念,也自悄然消失。
二人各自打马转了一圈奔回,再次照面,史文恭抢先道:“金弹子,你这几年活回去了,倒比上次还要不如!”
金弹子大怒,他这几年锤法进展,是流了多少汗水换来?连师父普风也是满口夸赞,如何在史文恭口中,倒比以前还不如?
只是转念一想,上次史文恭都是躲着打、绕着打,这一次却是硬碰硬,若非自己逊色了,岂不是说明史文恭进步了,且进步程度远超自己?
他武艺虽高,毕竟经得事少,厮杀经验哪及史文恭十一?史文恭这番话,偷换了许多概念,金弹子却是个实诚人,自家一想,锐气顿沮。
史文恭看他一瘪嘴,露出委屈神情,心知得计,忍住了笑,露出狰狞神态:“上一次你我斗了八十合,今日八合之内,我必杀你!”
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金弹子眼角一跳,神色越发古怪:又似不信、又似惊慌。
史文恭大喝一声,奋力一枪刺来,金弹子见他杀机毕露,心惊肉跳,连忙舞锤去挡,却听“┗|`o′|┛嗷呜吼~~”一声怪啸,只觉耳膜撕扯难受,心中蓦然一空,手脚忽然失力,那一锤竟是举之不及,忙不迭侧身急闪,嗤的一声,枪从眼前走空。
金弹子这一下更是惊怕,“啊”的一生大叫,便要回马,史文恭怪吼一声,手中鬼哭枪陡然暴起,唰唰唰唰唰唰唰一连七枪此处,鬼哭之声连绵刺耳,金弹子惊叫失声,勉力闪过四枪,只听噗噗噗三下,咽喉、心口、小腹,各添一个血窟窿。
砰砰两声,两口大锤坠地。
金弹子喉头流血,勉力抬头,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叹道:“还是、还是比不上你……”
头一低,就此气绝。
这个盖世勇将,空有一身绝艺,只是心念不坚,竟是前后不过十招,便死在“神枪”史文恭之手!
与此同时,卢俊义高叫一声:“着!”
有道是:
好汉莫夸武艺高,英雄心底自藏刀。千秋道义抗肩上,始见神峰立巨鳌!
第727章 武孟德布局决战
卢俊义大战完颜四子,一手快枪,压得四人只有招架之功,五个大斗六十余合,卢俊义厉喝一声,哧的一枪,刺完颜宗英于马下。
其他三子齐声悲叫:“老六!”
只觉手上压力均是一沉,却是卢俊义刺死一人后,枪速陡然提升了两三成。
再斗两合,一枪斜挑,恰似羚羊挂角,于完颜宗伟喉间一触即收。
宗磐、宗顺见又折一个兄弟,又怒又怕,疯狂舞动大刀,然而随着老五倒下,两人面对的枪速,果然又更加迅捷。
宗磐惊道:“不可能!这是枪术还是妖术!”
话音未落,宗顺心口中枪,惨叫落马。
宗磐大叫一声,全力挥刀横斩过去,想拼个两败俱伤,卢俊义把枪在他刀柄上一点,封住刀势,往上一跳,刺入咽喉。
宗磐眼神渐渐灰暗,仰下马去,卢俊义把枪一挥,甩去鲜血,满脸意犹未尽,赞叹道:“难得这四个好手,肯陪我试枪,痛快,痛快。”
史文恭、卢俊义接连取胜,金兵原本就溃靡的士气,荡然无存。
一时间阵中鸦雀无声,只有场上另外两双对手,兀自喑呜叱咤,苦苦激斗。
完颜斜也见吴乞买的四个儿子,还有金弹子一并折在此处,不由心灰意冷,遂生必死之心,唯一念头,便是要斩杀敌将,稍振威风。
然而袁朗这两条钢挝,既是重兵器,又属奇门,柄上钢拳握笔如戈,探指似叉,兼具了叉、枪、斧、锤、戈、镋之妙用,抡转开来,水泼不进。
老斜也这条铁枪,纵然使得发了,也不过徒添一片炒铁之声。
袁朗这厮又是个有长力的,两条挝挥来舞去,只守不攻,同斜也大战三四十合,直至对手汗披力喘,这才策马抢入身前,发力猛攻。
可怜完颜斜也,一者心疲,二者力尽,一轮狂攻未果,哪里还遭得住“赤面虎”反扑?
不过三五合,袁朗把左挝扣住铁枪,右手铁挝只一插,两根钢指直戳入斜也眼眶。
乌睛迸裂,斜也长声惨叫,袁朗却是哈哈大笑:“今日插爆你的眼,让你晓得你这等有眼无珠的金狗,本不该来犯我哥哥,更不该同我哥哥为敌!”
说罢右挝当头一下,打得天灵碎裂,倒撞马下而死。
袁朗跳下马割了头,拴在腰间,一时顾盼自雄。
郭药师见一干金国大将死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丝毫战意,奋力一枪逼开方百花,策马便要走路。
方百花哪里能饶他去?“哈”的一笑,芊芊玉手一扬,一道金光闪闪的软绳飞出。
那绳索恍若活蛇,唰地套在郭药师身上,绳上无数细钩,咔咔勾住甲片缝隙,百花就势一扯,郭药师猝不及防,离鞍而起,惊叫道:“不好!贱妇岂敢暗算我!”
他若不叫这一声贱妇,踏踏实实被方百花擒了,去到老曹面前献功,老曹是个爱才的,郭药师这厮智勇双全,用兵狠辣,又有威望,说不定便得投靠,将来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但他这下意识一声“贱妇”,却是惹恼了方百花!
方百花柳眉一竖,使个手法,把那捆仙索只一扽,重重将郭药师掼在地上,一时间气都摔闭住了,叉手叉脚挣扎不起。
方百花纵马提抢,狠狠一枪直钉入心窝里,郭药师惨嚎一声,口鼻中涌出几股污血,扭曲挣扎片刻,两腿一蹬儿,就此断了气也。
那些金兵见状,哗啦一声,就地四散。
方百花高喝道:“杀绝了他,不可放过一个!”
卢俊义、史文恭、袁朗齐齐纵马,身后一万骑兵,轰然奋蹄,仿佛洪水泄长堤,四下追杀而去。
金国东路大军,至此毁于一旦。
一日后,各路追杀金兵的人马,陆续都往蓟州汇合,各自奏捷献功。
曹操则是先一步入城,先去看顾了段三娘——
段三娘吃金弹子一锤打崩了功架,自家狼牙棒的长柄撞在胸口,本来人人都道她伤重难医,李俊等尽皆垂泪,顾大嫂更是哭得天昏地暗,然而请来大夫细细诊治,结果却比预想好出无数。
按大夫说法,一是段三娘毕竟有力,多少略撑了撑,不曾吃实了锤子,二是铠甲坚厚,三是得益于胸前高耸两座大山,着实泄去许多力道,因此虽然伤重,断了许多肋骨,肺腑却喜无碍,只消细心调养,不难痊愈。
众人得知,无不大喜。
此事还有一个尾声:
便是段三娘得知自家死不掉,忽然害起羞来,把那大夫赶出门去,只肯让段狗儿替她接驳断骨,段狗儿好一通忙乎,出来之时,浑浑噩噩,面红耳赤。
尾声之余,又有一个彩蛋:
却是韩世忠引军入了蓟州,得知段三娘未死,大喜过望,飞奔来探视,段三娘听说,在房内大骂,段狗儿闭上房门不许韩五进入,两个低声争执许久,段狗儿忽然出拳,打得韩世忠鼻青脸肿,踉跄而去。
据唯一目击者周通说,韩五挨了五拳三脚,自始至终不曾还手,还是周通看不过拉开,问他何故不还手也不跑,韩五直言道:睡了人家的婆娘那么久,不给这厮出出气,将来他同三娘结成夫妻,岂不存了芥蒂?
众人始知,段三娘这一次险死还生,竟是决意要嫁给自幼跟随她、服侍她的忠仆段狗儿,唏嘘之余,亦觉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老曹得知,也自替三娘高兴,当初他夺西京,段狗儿出了大力,乃是个有担当、有决断的男儿,并非寻常仆从可比。
放下此事,老曹便听李俊、岳飞、唐斌、孙立等人,分别细细阐述了各自对战金兵的经过,对岳飞的才华,愈发高看一眼。
对于董平、张清等立下大功的,也都好生抚慰了一番。
夜间,又叫来岳飞,把周侗独身往太原的功绩,细细讲述一遍,岳飞听罢,大哭一场,原本愚忠之心,越发淡薄。
尤其是此战捉下许多金兵俘虏,拷问得知了榆关失落之详请,亦知张觉、李应两个未死,吃童贯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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