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书屋 > 穿越历史 > 靖明 > 第333节
  专业的治水方法技巧,朱厚熜不能轻率给意见。
  但有一点他是很肯定的。
  把目光从那鸟粪石上移开,朱厚熜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到了书房里的大明舆图旁站着,抬头看向那个给黄河提供了大部分泥沙的地方。
  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它的范围比后来的山西省要大得多。
  因为北面,大同府西边长城以外的位置,属于如今内蒙古的许多地方也属于山西。如今的呼和浩特市,现在是离得很近的归化城厅和绥远城厅。
  而沿着长城往西,朱厚熜印象当中更大概念里黄土高原的范围里,陕西北部、甘肃、宁夏……这些目前都是边镇所在。
  哪有闲心和环境,让那里的官能扎扎实实、一任接一任地栽树?那边栽树,短期内对那里的百姓有什么好处?
  所以虽然朱厚熜早知道治理那里的水土环境是绝对有助于治理黄淮水患的,却一直没什么好的办法能启动这件事。
  想要让黄土高原上能安心治理环境,朱厚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将防线往北推。在南洋经略之策缓慢推行的过程中,只要那种海外设港的思路能落地了,大明就该谋划复套、打疼北元的事。
  南面和北面,这节奏将很重要。
  而情报,朱厚熜一直重视。
  现在黄锦看见皇帝盯着那里,就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陛下,可要再宣张镗来?”
  内察事厂在湖广平叛中也建了功,张镗官升一级,如今作为内外察事厂总督。
  “不必。”朱厚熜摇了摇头,然后忽然说了一句,“皇兄英武啊。若非应州一战,朕没这几年安稳时间。但如今那阿拉克汗用了六七年时间,北元政局渐渐稳定,北境要多事了。弘治十一年后,北元断贡快三十年了。孛儿只斤·博迪虽稍稳内局,但这么多年只靠一些边镇走私,不够让北元许多人满意的。”
  黄锦没法附和什么,听得出来皇帝只是自言自语、理清头绪。
  但是陛下继位以来,北边并非一直相安无事。
  正德十六年八月,在杨一清刚刚抵达西北,那仍旧被大明人延用之前对达延汗称呼的“小王子”、实则是如今北元新汗的阿拉克汗孛儿只斤·博迪就进犯过。
  嘉靖二年五月和八月,北元也有进犯过。
  这还是正德十二年应州大捷、达延汗随后死了,北元经历了如今阿拉克汗与他叔叔对大汗之位争夺的缘故。
  虽然有杨一清在那边坐镇,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北边从来都称不上风平浪静。这几年里,边镇也战死了一些官兵。
  朱厚熜略微感慨一二,就感觉到帅才将种的缺乏。
  毕竟他还记得,嘉靖年间发生过蒙古兵临北京。
  今年这武将大比、武举殿试,明年制科,也不知能不能找出几个好苗子。
  ……
  朱厚熜忽然由肥料想到了北方军务,是因为严嵩的奏疏。
  严嵩的奏疏里,其实说的也不是这个事,而是奏请了一个策略:闽浙这种山多田少的地方,那些犯禁下海之家也确实有他们的难处。趁这次浙江推行新法和推选乡贤之际,能不能在宁波及宁波之外已经颇成规模的双屿诸岛那里再设市舶司?
  但这市舶司,不是继续处理朝贡贸易——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国与国之间讲利益。
  严嵩只是判断出了皇帝对于鸟粪石的重视,因此给出了一个方案:准乡贤之家的海商登记造册,统一于宁波市舶司课税。出港交银,归港则按船数需运回相应数目的这鸟粪石。
  为了避免和广东市舶司冲突,闽浙海商只在皇明记分号的统帅下,往吕宋、日本、琉球等方向贸易。
  朱厚熜有点佩服严嵩。
  他既判断出了自己对鸟粪石很关注,又判断出了自己并不想就挖大明沿海岛上的东西,又或者说判断出了以大明的田土之广、自家这些鸟粪石不够用。
  但更重要的还是,严嵩借这个机会,是真想在沿海巩固属于他的人脉班底——这事若成,闽浙海商从此不必偷偷摸摸,虽然绝了此前私下里实质的垄断之利,但总比前几年的压打要强。
  有多少闽浙官绅富户会感恩严嵩?
  这个提议,其实是开关提议。
  虽说现在只是允许某些乡贤去做这生意,但口子打开之后,规模自然会越来越大。不和广东市舶司那边的皇明记冲突,也只是试探一下皇帝的意思罢了。
  大举对外贸易,会不会有损陛下“南洋海上长城”的国策?
  所以要可控制地让一些人去做,仍旧是取了都以皇明记为首的策略。
  朱厚熜思考过其中利弊。
  以鸟粪石代替归港时要交的税,不能说没成本,但确实省了一些另行采买产生的成本。船载货出去,再载货回来,有太多东西的利润可能比这鸟粪石高。
  这确实是能初步保证所需的量和成本的法子,但如果要见效,第一年人家总还得到那边组织人去寻找、开采这玩意吧?
  所以很可能还会出现第一年只记账、欠着的情况。实质上,对海商之家的银钱周转也有利。
  鼓励不小。
  但怎么定这比例?交多少斤这鸟粪石能折多少税?
  海外拿到这些鸟粪石,也是要付出成本的,除非……转嫁成本,让那边的人去做黑心老板、用奴隶一般的苦力去挖……
  最后一吨鸟粪石能换点大明瓷器丝绸什么的……
  是不是还有助于搞乱某些国家,弄得民怨沸腾之类?
  正是因为从严嵩提议的法子想到了经略南洋的另一个可下棋路,朱厚熜才想到了北面。
  但他没有先给什么意见。
  奏疏是通政使司送来的,通政使司还会送去国务殿。这些事情,目前表面上只是政务,而且与新法有关,朱厚熜要先等他们阅卷完,听听他们的意见。
  涉及到了开关与否的事,那就不是总理国务大臣能自己决定的,这事必定要上国策会议。
  什么时候开关、怎么开关,这事很大。
  严嵩只怕觉得日本那边也有鸟粪石,所以说闽浙海贸往东,广东海贸往南。
  日本有没有鸟粪石,朱厚熜不清楚,大概率是很少的。
  但日本有银山,朱厚熜很清楚,很眼馋。
  殿试刚刚考完货币相关的事,为了以后做准备,大明朝廷首先需要尽力储备白银。
  日本那边和大明断绝贸易三年了,要不要也用这贸易给他们那“战国时代”再添一把火?
  民间海商的货船,只怕有些倭寇也更敢抢一点。
  若是抢了,那将来都是理由。
  所以这事只怕还不仅仅是国策会议上商议就完了的,还得上军务会议商讨一二。
  “事情好多啊。”朱厚熜叹了一口气,“走,先去看看朕的孩子们。”
  又过了一个冬,朱厚熜添了两个女儿。
  如今,他已经深深地在这个时代扎下了根,推动着大明按照他的想法在焕发着新面貌。
  要守护住这一切,朱厚熜要面对的事情太多。
  所以他不能做独夫,什么事都只自己做决定,要等重臣们也发表一下意见。
  “你先遣人告诉严嵩,这事要通盘谋划,不是旬月之间能仓促决定的。他还年轻,朕也时常想到他,不必急着收拢闽浙士绅的人心。”
  黄锦呆了呆,这话可有点重。
  而且严嵩都快五十了,他很年轻吗?
  朱厚熜是想敲打一下严嵩。
  聪明归聪明,他若格局更大,就不该仅仅因为一个鸟粪石就上这样的奏疏。
  朱厚熜虽然知道鸟粪石作用大,费宏他们呢?以一个鸟粪石为由重设浙江市舶司,亏严嵩能联系起来。
  揣摩上意是有一手的,朱厚熜还得帮他在国策会议上好好阐述鸟粪石的作用,最好还有金坷垃那边初步试验的成效为佐证。
  “也别说得太重了。”
  朱厚熜又补了一句,毕竟地方上的大家现在确实想要建功立业,尝试着三年后能不能回京入国务殿——有那么三个人,年龄确实大了。
  但严嵩能活到八十多呢,急什么!
  黄锦听完犯了难:那我到底怎么说?
  第302章 沸腾的大明
  殿试刚刚结束,今年的武举乡试恩科已经陆续在一些地方开始举行。
  大明的武举制度早已确定,正德年间的规矩是:武举人,各地都配了额度。
  首先是亲军系统,两京都有武学,亲卫军里有大量低层的总旗、小旗官以及还没长成入职的舍人、舍余都有参加资格。两京武学,名额五十;其他未入学的在职总旗官、小旗官、舍人、舍余,共二十个武举人名额。
  然后是南北两直隶诸卫所,特殊的辽东、万全、两都司,加上最靠近边疆的山西行都司,都有三十个名额。其余各省及其他专设的行都司、留守司,名额在十到二十个不等。
  最后则是民间,舍人是军官子弟,舍余是军籍家庭中的其余男丁。这民间,指的是军籍以外的人。这样身份一同参加的武举乡试,南北直隶各有二十个武举名额,其余诸省各十个。
  武举乡试的筹备需要时间,最先动起来的,自然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北京亲军体系和北直隶、山东、山西、辽东、河北等等这些近的地方。
  张孚敬很清楚皇帝将来要开疆拓土的雄心,已经“毁了”曲阜孔家的他,如今显得更加“野蛮”。
  “孙武、孙膑、吴起、田单、蒙恬、彭越、陈汤、诸葛亮、太史慈、于禁、王猛、李勣、秦琼、程知节、辛弃疾……”张孚敬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名字,而后在山东新筹建起来的省务会议上说道,“本督来到山东年余,深感山东百姓实在深明大义,勇于公战而怯于私斗!此等人杰地灵所在,恰逢大世,正是英雄辈出之时!”
  顿了顿之后便道:“今非昔比,军制在改,武举、武进士、武状元,哪个不比以前更可称前途远大、光宗耀祖?今年乡试恩科,诸卫将官大比,山东岂甘寂寞?陛下之天恩、圣谕,务必宣至诸卫、诸府州县。其余不论,只要取中武举,便是会试折戟,山东营将、治安司局署,本督也会留足至少十五个官位,七品至五品不等!”
  戚景通听得两眼发亮。
  高品官员,虽说张孚敬没这个权力直接任命,但那低品的,只要他和张孚敬一同举荐,便堪称稳得很。
  山东是新法第二个试行的省份,卫所改为向募兵的山东营和治安司两个系统分流,山东也是第一批。
  高官厚禄为赏,于他们来说,都是提携之恩、收拢人心的好工具。
  只要在山东的武举乡试里冒头了,那就是很不错的起点。如果武举会试再中,那更不得了。而若殿试夺魁,更入了天子青眼、武英殿赐宴!
  会议开完,是要各级官员分军民两条线先去宣传,让人报名。
  山东民风彪悍吗?
  不能简单地这样说。张孚敬那句话说得很对,山东是文教昌明之地,其实百姓很守礼、很服管。因此,忠义文化也很足,若出于公,山东人并不畏战。
  只要皇帝和朝廷为从军这条路挖宽了上升的通道,实在有大量底层的官兵和百姓愿意试一试。
  但从了军,便是军籍。
  军队系统里的宣传好说,针对普通百姓的宣传,仍旧面临着相当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