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哀叹,我一世英名彻底毁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子让你给降了!那我再问你,我主动和你打了那么多次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男孩儿瘪着小嘴可怜巴巴的。
  “因为你连蛆都玩……”
  秦楠差点跳起脚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捉弄陈老师吗?”
  亦如赶紧示意他压低声音:“为什么?”
  “你还记得她在课堂上说缺爹少娘的孩子教养就是差吗?”
  “记得,不过她不是在说我……”
  “可你的确没有父母,这不是连你一起骂了吗?一个当老师的, 怎么能这样说学生呢,谁愿意缺爹少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看她才没有教养呢!”
  “原来你是为了我?!”亦如望着面色绯红的男孩儿,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说得激动。
  “当然是为了你啊!”
  沉默了一小会儿,男孩儿轻轻挪到女孩儿身边——
  “真傻啊你……以后可不准你喝酒了……我会保护你的。”
  13
  也许有学校的那天就有校园暴力,只是表现程度不同。
  总有一些学生专心学习,一些学生是被家长逼迫来混日子的。总有一些学生受不良思想影响或比较早熟,相反的,也有一些学生还是胆小怕事的孩子,专门供前者欺负和敲诈。
  学校就是社会的小小缩影,不过假如放任学校沦为弱肉强食的丛林,孩子在其中学会了残忍的生存法则,这个社会也不再有希望。
  育才学校也不例外。
  围墙周边聚集着一群早早辍学的半大孩子,学校里面还有一群不安分的孩子接应,随时准备加入他们的队伍。看谁不顺眼就揍谁,看谁有钱就堵谁,哪个女孩儿漂亮就骚扰,谁没交保护费就砍他!有的孩子竟然吓得不敢来上学,有的孩子只能偷父母的钱来交。
  暴力也分软硬。
  软暴力以恐吓威胁为主,硬暴力就是叮当一顿胖揍,不过也分程度的,对男女施暴手段也不同。对男孩儿毫无疑问就是打,对女孩儿却要分层级,打嘴巴子、踹肚子是有“深仇大恨”的,带点调戏性质的就会掀裙子、拍屁股、捏胸口,或者起一些侮辱人格的外号,一群半大小子一起当众叫,而且越叫越来劲。
  校园暴力也不全为了钱,也有找乐子的成分——
  比如女孩儿最怕的冬天,就会出现群体“施暴”现象。
  因为学校的厕所都在室外,从教学楼到厕所这段路真是险象环生。不管认识不认识,同班不同班的,只要有女生经过,男生就会一哄而上,二话不说将女生按进雪堆,把雪从脖领子灌进去。
  男生管这个游戏叫作“灌包”,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灌包”还有一个残酷升级版叫“堆雪人”,就是活活把女孩儿用雪埋起来,只露个头。
  这是个无女生能幸免的游戏,任你哭喊也没用,不玩够了男孩儿不会放手,而且女生越受欢迎越难逃脱。清秀的王晓霞一个冬天怎么也要被堆个十来次,亦如还惨一些,被玩过终极版本——“滚雪球”。
  男生还有一个乐子是拔气门芯儿,你拔我的我拔你的,有的男生一下课就跑到车棚去拔,回来分给同学。
  各班后来不得不派人“值日”轮流去拔,因为下手晚了,车棚里的自行车上面一个气门芯也不剩了。每个班级都出班费买了几个打气筒,放学时轮流用。
  亦如放在学校车棚里的自行车已不知道被拔掉多少次,今天又是!教室已经锁门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气门芯儿,到传达室刘大爷那里借打气筒。
  “又被拔啦?”
  亦如笑笑,蹲了下来。刘大爷满脸殷勤,主动帮她打完气。亦如骑车出了校门,秦楠还没来。正在犹豫要不要等他,只见几个画着浓妆的女孩儿走了过来,看年纪比亦如大两三岁。
  一个胖女孩儿一把抓住亦如的车把手,用力一扭车子就歪了。另一个女孩儿上来就揪辫子,领头的女孩儿照着亦如的前胸就推了一把。
  “你得罪人了,知道不?”
  “我得罪谁了呢?”亦如挣脱开,大声地问。
  领头大姐哼笑,拳头照着亦如的头狠狠砸了一下:“装蒜是不是?秦楠你认识不?”
  胖女孩儿插嘴:“大姐,咱不和她废话,揍她一顿。”
  “你傻啊,道上的规矩你还没弄清楚吗?打要打得清清楚楚,回头让人家明明白白,不然不是白打了?”领头大姐吼了胖女孩儿,胖女孩儿不敢再出声。“你看看那边!”
  领头大姐扯着亦如的领子,让她朝游戏厅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也穿着校服的女孩儿蹲在门口抽烟,正看着她们。亦如想起来了,是“黑乳罩”!
  “你现在知道了吧?谁的男朋友不抢,抢我老妹的!她是我罩着的,知道不?”说话间飞起一脚就踹在亦如小腹上。
  钻心的疼让亦如说不出话来,只能松开自行车捂着肚子蹲下。胖女孩儿见状拽起亦如的头发,另一只手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她打得咬牙切齿,左右开弓,直扇到自己手麻才住手,在一边喊手疼。
  血,从亦如鼻孔里流了出来,脸颊已经肿了,眼前直冒金星。这时“黑乳罩”走了过来,领头大姐往旁边一让,她也蹲下来:“我的男人你也敢抢,今天知道厉害了吧!”
  亦如有生以来第一次闻到香水的味道,但却那么刺鼻,那么令人作呕。
  “我从来没抢过……”
  “你和他亲过嘴没?”
  “ 没 有 !”
  “你和他上过床没?”
  “你简直胡说八道!”亦如羞恼至极。
  “还敢嘴硬!”胖女孩儿今天特别积极,又照着亦如的脸踢了一脚,正中亦如的额头,亦如仰面倒地。
  “你们下手有点轻重,别弄出人命啦!”一个围观的男生拉住胖女孩儿。
  “好!以前的事情算过去了,以后你知道怎样做了吧!”“黑乳罩”照着亦如的胸口狠踹了一脚,一伙人骂骂咧咧地离去。
  14
  亦如推着自行车在路上走着,车把摔歪了不能骑,不时磕绊。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寒风吹着红肿的脸火辣辣的,里面有无数颗小心脏在跳动。
  “这副样子给舅妈看到会怎么样呢?”
  听到有人在后面喊自己,亦如知道是秦楠。她心里有气,脚步赶紧加快。秦楠满头大汗,拼命地蹬着自行车。
  “对不起!对不起!放学我拉肚子,到了厕所才发现没带纸,你看我这个狼狈呀,只能脱了裤子拿裤衩擦……”
  秦楠笑嘻嘻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忽然发现亦如不对劲。丢下自行车,扳过她的身子,就着路灯细看她的脸——
  “谁打你了?!”
  “没有人打我,我骑车摔倒了……”亦如甩开他。
  “摔成这个样子?你再摔一下我看看!你还骗得了我?”
  亦如实在不想纠缠,吼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说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秦楠急了,“快告诉我谁打你了!”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
  “因为什么啊,求你快说啊!”秦楠声音都变了。
  “你和学校里那么多女生乱搞,在你的心里我和她们一样吧?
  “听说你还收人家的钱……我都说不出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你家不是很有钱吗?你太脏了,让我恶心死了!
  “厕所没纸你可以问别人要,为什么要脱裤衩呢!老师不好你就抓蛆,因为你本身就是个令人恶心的家伙吧!”
  ……
  这些话一股脑从嘴里蹦出,亦如心如刀绞,不争气的眼泪已流脸。
  秦楠五雷轰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亦如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你很讨厌!不要再缠着我,可以了吧?”
  亦如抢过自行车,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推着车子就走。
  秦楠呆呆地站在路中央目送亦如远去,一直到她的影子被黑暗完全淹没……
  15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个人走这段夜路。
  荒地里的杂草已经枯死,歪斜地堆积着石头和建筑垃圾,冬天的寒冷使行人更加稀少,北风呼呼地抖着冻在地上的塑料布,卷起的垃圾和纸屑在空中盘旋。
  亦如常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她不敢回头去看,怕是小翠, 更怕是当初强奸妈妈的坏人,或者是姥姥经常念叨的、后山火葬场夜深人静便会出来游荡的鬼魂,只能拼命地快骑,赶快回家。
  同在一个班级,亦如还是躲着秦楠,不管他闹出什么动静,自己就是不往那个方向瞧,下课时故意绕道走另一侧楼梯。有秦楠参加的篮球比赛她也不去看,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看书。
  时间溜得很快,两个星期过去了,亦如开始习惯没有秦楠的日子, 只是这些日子是灰色的……
  午休时她趴在桌子上,想睡一小会儿,王晓霞坐到亦如身边,推了推她。
  “给你,你的信!”
  亦如坐起来,看到晓霞手里有一个信封,没有贴邮票。“哪来的呢?”
  “看看就知道了呗!”晓霞抿嘴,暗示操场方向。
  信封里是一张从习题本上扯下来的纸,边缘有小刀修整的痕迹, 字是秦楠的,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亦如记得秦楠说这叫正宗“鸡爬子体”,是他练了“鸡爪子”功后自创的。
  “难看!”亦如想笑。
  信上只有几行字:“已经狠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骚扰你。连累了你很抱歉,可以骂我,打死我也行,但不要不理我,求求你!我没有和任何女生好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相信我,好吗?”
  这封信就像刺破黑暗的曙光,亦如的心情立刻被点亮。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等这封信。
  “还不原谅人家啊?”
  晓霞趴在旁边也跟着看完了信:“他在操场的杏树下面等你呢,快去吧!”
  亦如笑了笑,把信纸合上,站了起来。
  16
  亦如确定自己喜欢上秦楠是在不久的一个午后。
  冬天就这么黏腻地赖在北半球不走,明明是四月初,一场大雪却把刚刚发出的鹅黄色小芽全冻死了。班上不少同学都逃课了,稀稀拉拉几个学生坐在教室里。数学老师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始上课。
  这是个贫民学校,学生的家长都来自社会底层,他们的子女从小就被打上平庸的烙印,来这里就是“享受”九年制义务教育福利的,把孩子丢在这个“大幼儿园”,父母对孩子没指望也没要求,只要不杀人放火就行了,身为老师还能要求什么呢?
  亦如正专心听课,教室的后门突然被踹开了,几个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数学老师大声呵斥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冲上讲台, 一左一右控制住老师。大涛哥径直朝亦如走来,一屁股就坐在她的书桌上。
  大涛哥是远近闻名的混混,人高马大心狠手辣,他曾经直接掰断一个学生的手指,制造了无数起校园暴力事件。听说成人帮派都要忌他三分,进出各所学校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要干什么!”数学老师挣脱两个小混混,马上又被拖住。
  “这个老师,你讲你的课,我办我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好吗?”
  大涛头也不回,只把话撂下,抢过亦如的笔,轻轻地放进铅笔盒里,柔声细气地问,“我昨天写的信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 !”亦如冷冷回答,打开笔盒重新拿出笔。
  大涛举起拳头刚想发作,还是放了下来:“你想好了没?同意不?”
  “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