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知道啊,肯定是带刺儿。”女孩儿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人去告他吗?”亦如问。
  “听说他是教育局局长的亲戚,校长都护着他。再说这种事情女生都不好意思张扬,也不敢告诉父母,就是父母知道了,常常还要打骂我们,觉得给家里丢脸了,谁还敢告呢?”
  姜艳萍吃的也是土豆丝,她撇撇嘴。熬过了小半个冬天了,北方山区没有新鲜的蔬菜,吃的都是地窖里储存的食物。亦如的饭菜更差一些,今天她吃的还是南瓜饭,敷衍的舅妈把南瓜和剩饭胡乱地一炒, 塞在饭盒里。
  亦如边吃边听,想想也是,自己去传达室借打气筒,刘大爷是有点不对劲,每次都笑嘻嘻不说,有几次他确实故意靠过来,还有一次嘴也凑过来,几乎亲在自己脸上,亦如都闻到了他嘴里的大蒜味,还好有人进来,自己才能脱身。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秦楠从教室后门进来,手里捧着自己的饭盒。女生一见秦楠来了,话题马上换了,纷纷打趣亦如,“你家那位来了”。
  亦如笑着给秦楠让了个座儿,秦楠就坐在女生中间。他的大饭盒里一半装满了牛肉炖土豆,一半是塞得满满的四季豆炒肉,西红柿炒蛋,手里还拿着两个咸鸭蛋。大雪封山的季节看到西红柿和四季豆简直无法想象,女生们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眼睛都绿了。
  秦楠把饭盒往中间一推,示意大家赶快吃。大伙儿矜持了一秒, 便疯了般站起来抢。秦楠又拿出一个小点的饭盒,里面是一样的菜, 不过饭是特意用蛋炒过的,黄灿灿油汪汪的,亦如也看直了眼。
  把自己的饭盒和亦如对调,亦如脸红了不肯,秦楠推开她的手, 低声嘟囔了一句:“傻瓜!”就开始大口地吃起亦如的南瓜饭。他一边吃一边点头,看亦如不吃,他满嘴是饭只能比划,亦如明白,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从那以后,秦楠每天都会给亦如带饭,开始她说什么都不肯,可秦楠生气倒掉一次以后,亦如不能再坚持。舅妈知道亦如有饭吃,乐得清闲,渐渐地也就不给她带了。
  21
  护校的日子还是到来了,年也近在咫尺。
  天刚放亮,就开始飘起雪花,窸窸窣窣落了满地。
  亦如和另外 5 个女孩儿编为一组,她的好朋友王晓霞也是今天护校,亦如才没那么忐忑。
  护校是从上午八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等女孩儿们陆续到学校把校门口的积雪打扫干净后,就没什么事情做了。大家都带来了自己的寒假作业,在传达室里一边烤火一边写。
  扫雪的时候,晓霞提醒大家今天一定要集体行动,谁也不要落单儿。女孩儿们都明白个中原因,就连两个小学部的也心照不宣。
  一上午很快过去了,初一的两个女生一个说肚子疼,另一个被妈妈叫了回去,只剩下四个女孩儿了。大家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刘大爷,看他忙前忙后的,也没什么异样。
  大家都带了饭盒当午餐,一早上就放在传达室的炉子上。刘大爷又烧了一壶开水,女孩儿们见他喝了,便也跟着喝了,吃过午饭,瞌睡虫捣乱,都有点犯困。刘大爷要去图书室整理图书,嘱咐了几句。见他不在传达室,女孩儿们便趴在书桌或斜躺在传达室里的小床上, 很快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亦如被惊醒,晓霞拼命摇晃她—— “快醒醒,你看,小学部的小甜不见了!”
  小甜是五年级学生,皮肤白皙,就像个瓷做的小娃娃,说起话来声音细细的,笑起来特别甜美。
  传达室只有巴掌大,一眼就看遍了,果然,除了自己、晓霞和小学六年级的陈玉红还在睡着,刘大爷和小甜都不见了!
  亦如又叫醒小红,三个人都慌了神。小红想回家,亦如觉得不能就这样走了。
  “还是找找吧,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亦如努力让自己镇定,可身体已经不听话,不停地打着冷战。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亦如忽然想到了图书室。图书室在二楼的角落, 刘大爷在那里整理图书,说不定小甜会在那里。
  “你说,他会杀我们吗?”上楼的时候,晓霞的声音都变了。“也许吧!”
  亦如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像鬼魂。
  22
  图书室的门在里面锁着,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趴在门上,听见里面传出小甜的哭声和哀求声。
  “大爷,我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疼啊!”
  接着就是一个中年男人厉声道:“别动!再叉开点!叉开点你听见没!”
  在小甜的尖叫声中又夹杂着男人牙痛一样的呻吟。“肯定是在耍流氓,这怎么办啊?”
  晓霞急得哭了起来,她开始拼命敲门,大声喊着小甜的名字。图书室里面一下就安静了,一分钟之后,门“噌”地一下开了,小甜从里面跑了出来,正撞进亦如怀里,立刻瘫倒在地。
  亦如只见之前的那个瓷娃娃已经不见了,此刻她披头散发,嘴角已经肿了,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棉衣歪在身上,里面已经一丝不挂, 身上到处是粉红色的印子,很像指甲抓过的痕迹,裤子已经褪在膝盖上,有血顺着大腿根流了下来……
  亦如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赶紧用颤抖的手扯住棉衣的两襟,把小甜紧紧地裹住护在怀里,一把提起她的裤子,两个人便筛糠一样搂在一起。
  小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剩一口口倒吸着气,好像马上就要死了。见此情景,小红“哇”一声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刘大爷出现在门口,可把女孩儿们吓了一大跳。他只穿了一件毛衣,裤腰带也没扎。他的眼睛血红的,看着吓呆了的亦如和女孩儿们,用手一指:“你们都给我进来!”
  女孩儿们摇头,慢慢往后退。“今天谁敢走我就杀了谁!”
  刘大爷一步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晓霞的胳膊,把她拖进图书室。回身又抓另外几个,一脚就把图书室的门踢上,反锁门之后,坐在地上喘粗气,开始审问起来——
  “谁让你们敲门的,谁?”
  他的眼睛刀子一样逐个盯着女孩儿们,她们连头都不敢摇。“今天的事情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谁!”
  刘大爷喘了一会儿粗气,好像气顺了一点,女孩儿们赶快点头。突然他的小眼睛溜到了亦如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秒。亦如还抱着小甜,母鸡一般拼命把她保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刘大爷命令女孩儿们一字排开背对着墙站好,大家只好照做。 亦如感觉裤子连同内裤一下子就被扒了下来,接着就是晓霞的尖
  叫。一只冰冷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恣意地摸着,亦如又冷又怕,听到自己的牙齿抖得吱吱作响。斜眼看晓霞,她的棉袄也被扒了下来,另一只大手在摸她的屁股。
  刘大爷命令其他女孩儿不准看,一下子转过亦如,按在了墙上。一边扒亦如的上衣,一边重新脱自己的裤子。
  亦如只觉得天旋地转,恐惧排山倒海压得她就要窒息。她拼命蜷缩身体,肌肉绷得紧紧的,想挤开这个压在身上的男人,可是他把自己压得死死的,力量越来越大。
  怎么办?
  突然,亦如摸到了旁边书桌上的一把锥子,这是用来给学校订的杂志穿孔的。完全是下意识的,亦如用尽全力抓住锥子,瞅准了一个机会狠狠地刺向这个男人的眼睛……
  这种感觉就像是刺穿一个鱼鳔。
  在后来的日子,亦如反复体会这种感觉,无数次。
  刘大爷没有防备,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松手,捂着眼睛蹲在地上, 指缝里的血汩汩地流出。亦如傻住了,另外三个女孩儿发出凄厉的尖叫,小甜和小红拉开图书室的门就跑了。
  “我要杀了你!”
  刘大爷摸索地站起来,他满脸都是血,挥舞着手臂,胡乱地抓着。看着眼前魔鬼一样的男人,亦如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好像从小
  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沿着墙壁慢慢挪动身体,看准时机猛地把锥子扎在他的脖子上,又拔了出来。
  血喷涌而出,刘大爷嚎叫着,疯子一样在屋里打转。晓霞也提起裤子靠近亦如,她的眼睛和亦如一样,全然没有恐惧,竟只剩下仇恨和冷静。
  “我们必须杀了他!”亦如朝晓霞坚定地点点头。“对!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晓霞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锤子,照着刘大爷的背砸了下来……
  23
  “我杀人了,杀人了!”
  不记得怎样跑出校门,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游荡,好像鬼魂在后面追赶,亦如只能拼命往前跑。
  天已经黑了,四周更加荒凉。育才学校本来就靠近郊区,后面是河滩,前面是石油化废弃的厂房。
  跑了十几分钟,亦如再也跑不动了,确定没人追来,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血,衣服从里到外都已经汗透了。怎么办?这个样子一定不能回家,可我去哪里呢?
  秦楠 ! 找秦楠!
  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亦如惊喜,但转念就想起,秦楠今天可能已经去集训了,该怎么办呢?亦如又想起秦楠的哥哥——秦栋在府城桥下面开了一家饭店,秦楠说过有事可以去那里留言,哥哥会联系他。
  拨开浮冰,在河沟里洗了脸,亦如把有血迹的棉裤反着穿在身上, 脱掉的棉衣藏在草丛里,只穿着毛衣来到了饭店。
  快到晚餐营业时间了,秦楠的嫂子于荷正在前台准备,忽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儿,她怯生生的,不停向里看。
  嫂子走了出来,认出这是曾经和秦楠来过店里的女孩儿,上一次她就是站在门外。嫂子不支持这么小的孩子谈恋爱,但是感觉这个女孩儿很干净很纯洁,两个孩子也没有出格,心里还有点喜欢她。
  秦楠这个死小子,总到店里来偷东西,年前央着自己给她去买羽绒服,还老鼠搬家一样地把一大堆年货弄到她家去了。后来听说这个女孩儿寄人篱下,身世也的确可怜。
  女孩儿轻声唤了一声,嫂子。
  于荷忙说,天太冷了,你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少啊,快进屋!
  女孩儿跟着进了门,于荷想起自己有件在家时穿的棉袄一直放在店里,虽然是旧的,可也暖和,就叫服务员拿了过来。女孩儿就是不肯接,于荷生气了,傻孩子,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要冻死啊!她才勉强穿上,低头连说谢谢。
  “嫂子,我有急事想找秦楠……”
  “他哥出去办事一会儿就回来,回来让他回家找那个坏小子。”
  “谢谢嫂子,如果他没去集训就请他到我家找我,我自己的家!”
  女孩儿低声重复了一遍,“如果去了,就算了……”于荷答应。
  女孩儿鞠了一躬,出了门一闪就不见了。
  亦如借着夜色回到自己家,还好一直带着这里的钥匙。长期闲置的房子里阴冷刺骨,又是滴水成冰的大冬天,亦如从仓房找来木头, 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点着了炉子。有了一丝热气之后,便一个人坐在炕沿发呆。
  夜色笼罩,四周死寂,除了家里那台破座钟还在滴答摆动。整点报时,把亦如吓了一大跳。
  下午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亦如眼前发黑。一个人上了炕,用被子紧紧包裹住,也不敢躺下,就这样坐在炕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叫她。
  是秦楠!
  鞋也顾不得穿,亦如跳下炕,打开房门。秦楠带着冬夜的一身凉意冲了进来,亦如扑在他的怀里,把他推得一趔趄。
  地窖里还有吃的,亦如从锅底坑摸出几个糊巴烂啃的土豆递给秦楠,秦楠没吃,赶快钻进了被窝,和衣靠着亦如。
  亦如第一次这样靠近秦楠,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嘴唇上刚冒出来的绒毛,他呼出的气息带一点夏天山坡的味道,这使她感到害羞。但下午的事情足够她心烦意乱,此刻顾不上别的,只希望秦楠能挨得更近点。
  断断续续听了事情的经过,秦楠惊得从被窝中坐起,直直地看着亦如——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亦如不敢看秦楠的眼睛,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秦楠一把拉开被子,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不停地在颤抖。
  “你确定锥子扎他时,他还活着吗?” 亦如点头,又抢过被子,把脸盖住。
  良久,只听到秦楠一声叹息:“跑吧,我和你一起跑!马上跑!”
  24
  一个小时后,秦楠一身黑衣出现在“站前旅社”外,对缩在大树后的亦如打个响指。女孩儿溜了出来,她围着一条大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秦楠也是全副武装,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一口大箱子,亦如手上就一个小包,秦楠一把接了过来,甩在背上。
  “我们走吧!” “去哪儿呢?”
  “来的路上我想了,去南方吧,海边!”秦楠大步流星,亦如赶快跟上。
  路上,秦楠对亦如说:“改名吧,以后你要隐姓埋名了。”
  “改叫什么呢?”
  “姓是注定的,不要改了,就叫亦如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亦如?沈亦如……”女孩儿默默地念着,“这名字有点琼瑶小说的味道,亦如,可是亦如什么呢?”
  男孩儿回过身来,望望家的方向,一颗泪流了下来。此刻,他的内心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秦楠知道这个秘密会深深地改变自己和亦如的命运,但究竟怎么改变,他也不能预见。他很想跑回家去问问爸妈,毕竟自己也只是个14岁的孩子呀!可是,眼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