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琢磨肯定是人之常情,毕竟从小到大,麟可没做过坏事和出格的事儿。虽然主持脱口秀节目,不得不偶尔“打嘴炮”,那完全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今天,他豁出去啦,为了找出让自己烦恼的真相,必须铤而走险!
  麟可快步走向子鱼的办公桌。和其他女性杂乱的桌子相比,这位推理小说作家的行事风格果然不同:
  桌上只有一台黑色的电脑显示屏和一只白色的无线鼠标,一台灰色的打印机,一个插着几只彩色凌美牌和英雄牌钢笔的银色笔筒。这些钢笔的笔身都刻着四个小字,“推理女神”。
  除了封面上写着“广告学”和“新媒体概述”字样的软抄本,桌面再无办公用品。水培的花草倒有好几盆,尤其“金鱼”长势喜人, 油绿的小叶片,每片都神采奕奕。
  麟可坐在作家的椅子上,面对电脑,左手边就是一个三层矮柜, 斜对面还有两排银色的双层文件柜。男主播用力扯扯,可惜都锁住了。
  究竟,在哪儿呢?
  麟可追问大脑,逼它给出答案。又拼命在回忆中搜索,禁不住揪起眉毛,用食指关节反复敲击着复合板材制成的办公桌。
  撬开矮柜和文件柜翻一顿的胆量,麟可没有,他也不能这样做。还记得小学时自己曾经“不小心”顺回同桌小半块“不要的”香橡皮, 自家美丽又温柔的妈妈没动手打人,却自顾自哭上三天。
  然后新闻会怎么写?知名主持人身陷命案,午夜撬开女同事的抽屉,成为小偷被抓……
  这可不行!
  重新关上灯,麟可边抠手掌上撸铁举杠铃起的茧子,边往五楼大办公区域折回。
  “究竟在哪儿看到的呢?不是在她桌上,那是哪儿呢?”
  算啦,自己已经患上老年痴呆,难怪亚克力批评《辣椒家族开心派》“老化”和“僵化”!
  麟可哀叹,这几年脑筋大不如前,想出个好点子都能“洽”份口味虾尾庆祝,以前接起“话把儿”数一数二,逮住谁就把谁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现在动不动就被牙尖嘴利的青红辣椒欺负。
  前几天台里填表格,要写父母生日,妈妈的倒是填上了,上个月刚过,不记得那是天理难容。可爸爸的,就是干瞪眼想不起来,最后还是问妈妈,并嘱咐她帮忙保密,不然老爸一定失落伤心……
  这都是亚健康害的,都是病啊!
  不想坐电梯,麟可还是走楼梯。下班后的楼梯间鬼影儿也没有, 除了几只摆在转弯处,里面塞满快递包装盒的蓝色垃圾桶。声控灯能“听到”脚步,腾一下点亮,冷不防把人吓一哆嗦。
  肚子没食儿,却装满心事儿,麟可的双脚都快带不动了,头上的伤口却疼得厉害。这种疼,是从骨头缝儿里窜出来的,没有蔓延到整个头顶,却偏偏让太阳穴跳个不停。
  想,起,来,啦!
  男主播掀起楼梯间用来挡冷气的门帘,跑进三楼大厅——这里是台领导的办公区。
  大厅中央是天井,直通八楼,正在举办台庆七十周年纪念,精心陈列着各种老式收音机和录播设备,纪念那一段逝去的流金岁月。出楼梯的右手边有一块蓝白相间的背景墙,贴着全台各部门的合家欢。在产业公司的员工合影前,找到站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作家,也是副总经理的子鱼姐。麟可把脸贴在背景板上,手机的手电筒也调 亮,盯着这位身材高挑、面庞端正的美女大姐,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是一条项链,正戴在作家的脖子上。
  画面像素虽然不高,但麟可还是清晰地辨认出吊坠的图案,如同天上的星座或某种物质的分子……
  5
  距离 23 :00 上节目还有一个半小时,麟可发疯似的,他冲出电台大门,拦住一台的士,让对方以最快速度赶到效警官所在的 kf 辖区警署!
  路上,他电话请求效警官无论如何让自己看看受害人的尸体!
  警署地下一层解剖间,效警官随同男主播一起,掀开覆盖尸身的白布,在不接触尸体的情况下,近距离查看。
  小萝仰面躺着,那张青紫色的脸让看过的人夜里不由惊醒。法医已经把她的眼睛合上,在锯木厂仓库被发现时,这女孩儿死不瞑目。
  麟可害怕,特别害怕!
  虽然是男人,但从小到大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靠近死人,就是外公和爷爷去世,自己也被爸爸高大的身体隔开,再缩在妈妈香软的衣襟里,远远地磕头、送葬。
  但也终于有一天,小男孩儿要脱离父母的保护,独自接纳成年人都不能逃脱的现实——直面死人。
  “您说有重要线索,是什么?”效警官提醒男主播。
  麟可请求翻动小萝的双手,效警官同意,法医把小萝的手拾起来, 三人一起认真查看。
  果然……
  麟可的双脚没有一点力气,几乎就要瘫倒。这几天,他已经像只落水的泥娃娃,脚不听使唤,腿也不受控制。
  “被害者有这个刺青,您知道?”效警官问。
  男主播用意志力硬撑着自己,痛苦地回答:“知道。”
  “刺青有什么意义吗?与死者的被害有关系吗?为什么您会突然要看尸体?”效警官死盯着麟可,仔细捕捉他脸上的细小表情。
  猛然间喉咙发酸,强烈的恶心漾上来,针刺的感觉同时弥漫整个后背,麟可冲到解剖间的洗手池,连不迭地呕吐起来。
  见男主播脸色蜡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又急着回台里上节目,效警官知道不能逼得太急。
  毕竟,眼前的这位电台男主播只是案件关联人,连嫌疑人都不是。因为死者遇害时,他正在台里工作,有门禁刷脸系统和监控摄像证明,接着他就主持晚高峰的直播节目——就算他躲过门禁和监控,杀人之后立刻赶回电台,也会耽误节目播出。
  然而,他与死者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死者遇害前后,男主播每天打几十个电话给她。死者与其女友是同事,一起派驻电台,晚上住在同一间公寓,可谓朝夕相处。
  据查证,两位小姐姐关系莫逆,经常一起吃饭、逛街,网上的互动也特别多,称得上是“闺蜜”。
  麟可肯定知道一些隐情,但除非他主动和盘托出,否则就是一只紧闭壳的扇贝,警方也不能对他霸王硬上弓。
  不过效警官还是感谢麟可,他的这通举动已经证实了警方在尸体检验时的困惑——这枚刚刺上一周左右的符号,是否与死者遇害有重大关联?
  麟可给小萝打电话的目的,是希望通过她找到失踪的女友,男主播的举动符合逻辑。
  可小萝呢?在她遇害之前,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小瑾拜托她保守秘密,隐藏自己的行踪,还是她受人控制不能接电话,或者有其他隐情?
  而小瑾,在小萝遇害的同时失踪,此女现在是否还活着,她的身上是否也隐藏着重大秘密呢?
  按照常理推断,不接电话可以把号码拉进黑名单,这样不管对方拨多少次,自己都不会受到骚扰,来电者也只能听到占线的忙音。但麟可坚称,自己听到的一直是拨通的声音,对方只是不接而已。小瑾如此,小萝亦如此。
  所以,整个案件的关键,还是这位写下《七日》故事的推理女作家!找到她,也许就能破解谜题,甚至找到失踪的小瑾。
  根据出入境记录显示,发现尸体的当天晚上 22 :00,子鱼乘土耳其航空班机飞往伊斯坦布尔。想一下子在欧亚大陆的异国他乡找到她,对警方来说并非易事。
  警署派车送麟可,只剩最后一分钟《零点敲敲门》就要开播,主播才到电台大门口。
  万万不能开天窗!
  麟可迈开双腿,恨不得每一步都是一字劈。顾不得等电梯,径直从楼梯冲上八楼。也顾不上“老冤家”导播间的小泠——这一次,他没有倒扣着手机去上厕所,而是端正地坐在电脑前,目不斜视。
  即便如此,还是迟到几秒钟,麟可看电子屏时钟,心里暗骂自己。好在有整点广告和一系列片花,自己没来得及,导播已经在他的电脑上操作,准时播出。
  今晚播出的稿子,警方审核过,总监和岷江都在企业邮箱里签批, 导播提前打印好,整齐地放在直播间的话筒前面。
  麟可剧烈地喘息,这真不是几分钟就能彻底平复的。汗珠从头顶流得满脸都是,嘴里就不说,甚至流到眼睛和鼻孔里。男主播不顾形象,只能拉起 t 恤的前襟,埋头擦着汗水。
  好在下午已经温习稿子,老套路,前一小时是世界经典短篇推理小说故事,今天是大名鼎鼎的柯南·道尔的《斑点带子案》。午夜过后,才是《七日》。
  这期节目的前几分钟开场语就是灾难,麟可祭出杀手锏,延续今天晚高峰的话题——年轻人就应该多健身,继续调侃自己被杠铃压倒,刚去医务室换药,这个气喘吁吁,算是另类的健身。
  好尬啊!麟可自认为这也算是紧急状态下的机智救场。
  等汗水被直播间空调的冷气吃尽,麟可能够正常呼吸,这才在直播间隙抬头偷看小泠。
  还是格子衬衣,麟可知道,几年前他就是这个穿衣品味,外人常误以为是来台里修电脑的。
  那时候,自己和小泠是频道里关系最好的哥们儿,有名的“好基友”。其实两人都是“直的”,当然媒体中有很多“弯的”,段子太多,但麟可和小泠真不是,他们俩只是都喜欢打游戏、看球而已。
  不过奇怪的是,和前几天不同,小泠今天一直侧着身子,看不清他的脸,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知道《七日》故事中死者的真实身份再来播讲,麟可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他不是在完成某项工作,而是沉浸在故事情节发展之中。
  往日,自己被娇弱温和的小瑾吸引,一心渴望复制属于父母的那份幸福,似乎再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其实从各方面来说,小萝远胜小瑾,当初也对麟可主动表现,至少西玄发现了,所以他责怪麟可在择偶问题上就像一个瞎子。
  今晚的《七日》,警方围绕受害者周边的亲人、朋友等人际关系调查入手,但却没有任何进展,麟可觉得不够精彩。脑子乱乱的,越播越没劲,好不容易熬到节目结束,这才疲惫地把稿子放在桌上。
  今天,稿子上没有刺青。插播广告时麟可特意检查一番,再也没看见那个奇怪的符号。难道,昨晚是自己的错觉吗?男主播又开始自我怀疑。
  还有小泠,肯定又去洗手间,估计他也不希望面对这样的尴尬, 才尽量躲着自己。
  唉,麟可叹息,求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啦!现在工作不好找, 小泠回来未必就是找自己报仇的,也许只是为了一碗饭而已。
  直播间到导播间只有十几步,导播间到走廊只有几步路。麟可探头,果然,小泠不在座位,手机还是倒扣着,放在电脑前。麟可放心大胆地移步走向走廊……
  突然! 突然!
  走廊的灯黑了。
  麟可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在电台的直播区域遭遇过停电,这里可是有三条线路供电,哪怕两条都断了——当然这种概率非常小——还有自发电的一条线路,绝对不会停电一分一秒!
  麟可定神,发现自己的身后还是一片明亮,直播间和导播间都没断电,这才放心。看来是走廊的电路出问题,没有影响整个电台的正常播出就行。
  走在昏暗的通道,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男主播打算通知后勤部门维修。正低头翻找着号码,却在最后一个转弯处,和某人正碰在一起!
  “对不起。”麟可没抬头。
  “没,关,系……”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麟可耳边响起,一瞬间,几乎把他的苦胆吓破!男主播的心脏不能承受这种压力,就快从张着嘴的喉咙里跳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泠。
  第5章 day 4 第四天
  周五,中到大雨,局地有大到暴雨
  1
  爸妈把早餐摆在饭桌上,用本地细竹篾片做成骨架的纱网盖住, 就像房间里开出几朵蘑菇。小情人一样的两口子不知道又去哪里“谈恋爱”,一大清早就不在家。
  他们没去打太极,爸爸去武当山旅游带回来的那把花纹钢“龙泉宝剑”还挂在门后,妈妈的桃木马尾制成的“拂尘”挂在剑上。
  门后明明并排有几个挂钩,他们偏偏要共用一个。再看鞋架上的两双太极鞋,一大一小,紧贴在一起,就像他们平时挤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模样。
  就是这样腻歪啊!
  麟可边刷牙边盯着这两双鞋出神,想起这么多年父母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地秀恩爱的场景,有时候难免会受非议。可外人听到的、看到的毕竟是少数,真正“受虐”的是这位“爱情的结晶”。
  在父母五花八门的爱称中,当儿子的,勉强能分清楚谁是“伯伯丁”,谁是“婆婆丁”,却至今也搞不清爸妈中间谁是“宝宝”,谁是“贝贝”。
  每次撞见爸爸在客厅“练贱”,妈妈在旁边用拂尘“打苍蝇”,两人一边听《千年风雅》和《云水禅心》,一边共练《东成西就》中张国荣与王祖贤同款的“眉来眼去剑”,麟可就会赶快抱拳作揖,“打扰,打扰”,接着顺墙边溜回房间,不忘连做“擦汗”的表情包。
  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麟可也曾感到“羞愧”,甚至强烈地抗议过,请父母“收敛一点”!
  可是,随着自己步入成年,父母之间这种历久弥新,时刻流露出的真情,又让在爱情海洋里翻过船、呛过水的儿子,心生感慨。尤其是在外面受到委屈时,哪怕这委屈与男女之情无关,麟可也会像家里的“壁花小姐”一样,看着父母沉浸在属于他们的单纯又美好的世界中,偶尔流下滋味复杂的眼泪……
  麟可不再指望外人理解自家父母,对一辈子都没尝过爱情滋味的人解释什么是爱情,爱情中的人是什么模样的,可能会做什么傻事, 对方只会认为那是天方夜谭,自己也尬起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男主播开始偷偷寻找——小瑾,就是最像妈妈的女孩儿。而麟可自己,是公认的爸爸复制品。
  可惜啊……
  对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麟可还是没胃口,只好把一两道看着不太顺眼的菜夹出来用纸巾包好,带到台里的垃圾桶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