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的关系恰好,之前应铉海看着他背影让他走人就很好。要是真的一个拥抱说什么爸爸这么多年错过你的人生了,路澄反而觉得肉麻。
  应铉海和路澄又说了一会儿客套话,什么这个菜好不好吃,那个甜点要不要再来一份。等吃得差不多了,应铉海终于还是说了起来。
  应炫海艰难开口:“我会给你一些瑞慈股份的……你也可以叫我爸爸。”
  路澄恨不得往后仰过去:“不需要。”
  他真的是一个倒仰,就差直接把椅子带倒,整个人转一个托马斯螺旋。
  “应董,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需要。瑞慈的股份很香,太香了,直接坐地收钱。”
  路澄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诚恳的: “但我妈妈不叫云瑞慈,我妈妈是路瑶萍。她呵护我长大,她坚强勇敢,坚韧无畏,她做到了一位家长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太多事情。”
  “上次其实能说的,我都说了。我说了那么多,你还觉得我会对爸爸这个词会有什么好念想?不。完全是噩梦一样的词汇。但也不用可怜我。因为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应炫海看着路澄,他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可以读出路澄口中切割的含义。
  也能看出路澄的想法。
  那种“如果不是因为应彬不做人,即便我知道抱错的事情,我也半点不想改变”的念头。
  应炫海不知道路澄怎么知道抱错的事情,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路澄机警敏锐,摸不透看不破他的心思。这点倒是真的有点像他。
  他似乎可以在路澄身上感知出来亲缘,对着路澄是不舍得的。
  可应铉海,到底也舍不得养大的应彬。
  “我还是请你放过他。”应炫海开口的时候有些艰难。
  路澄笑笑:“他现在确实是很难生活了,对吗?”
  应彬把自己本名爆出来了。本来是要凭借着瑞慈太子爷的身份争光的,结果真的光了,底裤都被全国看见了。
  社会性死亡,走到哪里都有窃窃私语,除非出国。就算出国,还得远离华人圈层,否则这热闹总能被人提起来。
  应铉海当然希望应彬至少能留一口气,能钻进一点余地里,继续喘息生活。不至于窒息。
  路澄看着他遍布皱纹的眼角,和斑白的头发。
  啊,现在还想着让他好好活下去?
  因为还没到想让他死的时候,对吧。真相哪有您想得那么简单呢,偶然、巧合,都是必然。
  路澄此时却没开口,只回答:“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不放过我。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纠缠我的。”
  应炫海对着路澄,服了软,像是年迈的雄狮对着孩子低下头颅:“我会约束他的。”
  “只要不打扰我,我不会再针对他。这点你可以放心,应董。”路澄又补充道,“不仅应彬不要打扰我,季柯丞也不要。”
  “那……就这样?”
  路澄看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就礼貌道别。
  “祝您健康,您也保重。”
  应铉海沉默着,坐在那里。
  直到路澄离开,他都一直坐着。
  玄烛账号上的《通天塔》和《垂死公示》被转移到询苍的账号上之后,询苍的作者界面一点进去,就是三本文。《通天塔》、《垂死公示》、《机械诗篇》,整齐地按着近代都市、星际战争、未来重启的时间线,排列在专栏里。
  漂亮、干净、梦幻,因为其中时间线交融往复的设定,被读者称之为“宇宙回环三部曲”。
  应铉海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看这三本,看宇宙回环三部曲。看到很晚。
  他之前只看这书的成绩,只关心这书被人夸赞。如今细细去看那些文字,好似真的靠近了作者,靠近了如今那个名为路澄的孩子。
  他一点一点去念那些句子。去读那些话语背后作者的性子。
  【没有痛苦折磨和血肉剥离孕育的孩子,它智慧增长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亲情又算什么文学创作般的无效束缚?激光离子贯穿胸膛的时候,恰似昔日哪吒剔骨削肉。】
  【那塔楼吞噬进人命,可进了塔楼逆转时间,它又将活人吐出。仿佛口含生死的能力,叫人畏惧。怎能不通天?总有生来想谁去死的时刻。如今被生与赴死,只是一瞬间,复活与逆流,如今是现实。】
  【夕微平静地闭上眼睛。他在空荡消无的宇宙中,隐约幻听一声声泣血的呼唤。对不起,妈妈,我这被不甘支配号令的一生,从此步入荒芜。您见那万千灰尘中的一粟,妈妈,那是我。】
  应铉海似乎可以透过这些文字,去摸到路澄的灵魂底色,也觉得那文字灵气是妻子曾经的延续。
  只是到底,无缘无分,无法承认。
  如今看着路澄的背影,想着那些书中的妙言和文采斐然,觉得一直淹没在妻子人生后的小孩,抖抖身子站起,才发觉他早已长大。
  ……路澄。他不姓应,不姓云,不曾长于他们的怀抱。不曾含过金汤匙,不曾触过缂丝绸。赤着脚跑过泥泞沼地,走到他面前,退步,切割。
  他过往血泪如云烟散弥,字字句句是他的人生。
  路澄离开之后,头也没回地走向外面。
  他离开了昏暗空旷,处处装潢象征着富有儒雅的室内,走向车水马龙危机四伏的室外。
  危险总是危险的,但他生来于此,他不是温室里生存的藤蔓。
  他看见江鹤在远处,超大幅度兴奋地招手。
  路澄眉眼间雪意消融,快走几步,又觉得不够快,索性跑起来。
  像一只阳光下的可爱小狗,一边跑一边抖抖脑袋。
  “江鹤!”他叫他的名字。
  他像是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江鹤活泼地叫路澄这个名字一样叫着,像叫一只雀跃吟唱的小鸟一样,快活地叫江鹤的名字。
  -
  江鹤嘛,最近真的是很忙。
  一边忙着橙子喝喝的各种事情,一边关心着吃瓜。
  看着应彬被他爸关在家里,桑德霓按着合同去接受影视工作室和特效后期工作室,感觉应家的那些事情基本是都处理完了,江鹤这才看了看追剧日历。
  嗯,可以开始期待路澄扮演的洛璟钰出场了!
  随着剧集播放,李越泽也开始正式走上了争权夺利的道路。
  恰逢此时,皇长子请来一众道长借着为国祈福的名头来到国都,而背地里则是另有阴谋。
  对于此事此行,李越泽怀揣着极高警惕和恶意,等待着见到所谓的修道之人。
  而后,他见到了洛璟钰。
  导演真的太偏爱路澄了,将他拍得非常惊艳。
  路澄的长相本来就是偏无辜的,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圣洁味道。日光斜斜落在他的脸上,睫毛纤长微颤,下垂的眼角含着暖意,穿着道袍温和望过来。
  你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口中的心怀苍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目光温润带笑,通晓世俗事故,清儒温雅,说话的时候望着你的眼睛,含笑细语,自有乾坤。
  弹幕发出哧溜的声音。
  【prprprpr!舔舔!造型好绝啊,造型师上大分!】
  【道长,二话不说先带我御剑飞行吧?】
  【好家伙,我飞天猫猫教直接改信道教,道长能不能渡我啊??(开始胡言乱语】
  看着剧情往前推展,看着一直忙于厮杀斗争的李越泽,开始和洛璟钰谈诗论道。
  看着那向来对世间所有人都充满着戾气和不屑的李越泽,收下洛璟钰的平安符。
  那个在雪地中跪到膝盖毫无知觉的孩子,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并没有走出那片雪地。即便锦衣玉食,玉裹金裘,心底仍是一片大雪皑皑。
  可此刻,观众看见他眉眼灵动,带着真实的笑意。虽然惶恐也不安,虽然胆怯也茫然,可神情中的情感却做不得假。
  被冻住的泥人在温暖火炉边融化开周遭寒冰,仿佛此刻已是春天。
  观众觉得哇那后面一定是洛璟钰帮着李越泽侦破皇长子的阴谋,从此李越泽彻底摆脱之前的糟糕状态!
  在与他的默契里,感知到世间更美好的许多。
  【吸吸!我就知道我之前看脸开嗑是对的!】
  【什么小道士,给我也来一个!我也厌世啊我!】
  【说真的知己就是这样,见到他之前所有人都是一个狗样儿,见到他之后,那些狗样儿的人都是可爱狗样儿了。】
  观众满眼乐观的时候,可正是这时候,李越泽陷入怀疑的泥沼。
  是啊,泥人化掉后,自然是满地污浊狼藉。
  看剧的观众脸上的震惊越来越大:?
  【艹!你怀疑他干嘛啊!他长这么好看,你去怀疑你身边那个长得丑的啊!】
  【他不怀疑就不是李越泽了,他就是靠着怀疑才活到今天的啊……】
  【这是他的本性,他就是这种只信任自己的性格啊。】
  看着李越泽拔剑,观众都觉得他会发怒,会一剑刺向洛璟钰,会在盛怒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伤害。
  正如这一路走来,他手上沾的血已经很多了。
  他冤枉的人也不少,但他从不后悔。
  却没想到,李越泽反手将剑对向自己。
  他眉眼间带着癫狂,眼神发红,他在赌洛璟钰会拦下他吗?洛璟钰确实伸手去拦住他,对峙间,之前一直僵持凝固在二人之间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却就这么破碎消失了。
  洛璟钰轻轻笑笑,一个弦也就此断开。
  【诸位,嗑到了……】
  【诸位,太惨了,有点不敢嗑。】
  【诸位,生命中唯一可以靠近的,唯一靠近自己的,谁只嗑爱情是谁没品!】
  【救赎,执念,跪在大雪中仰头只能看见的月亮。】
  【月亮不会去到谁身边的,即便月亮奔你而来,可它悬得太高太远,它真的奔你而来几百米几千米,你又怎么能发现呢?】
  【你只是仍恨着自己,甚至恨着月亮。】
  江鹤一边看剧,一边看着这些弹幕。
  抱着狗,自己嘀咕:“说谁呢啊?啊?《李越泽》剧本谁写的啊?怎么感觉在暗示什么?”
  人家编剧能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