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固关乡的人口特别少,大概才两三百人,比堎底下乡都不如。没办法,这里距离凉州与外族边境线太近了,烧杀抢掠他们往往是头一批,根本没法正常繁衍人口。这里更是连赵家这样的大户都没有,全是一群麻木地跟牲畜一样的老弱病残了。
  白马氐的人堂而皇之入乡。
  残存的乡民都躲在家中,肯定不敢出去。
  此刻固关乡中勉强算得上一栋不错的泥砖房中,七八个都是里头穿着黑布棉袄,外面罩着兽皮,头发基本都是梳成一缕缕小辫子然后一股脑扎在脑后,或者是直接把头发盘在了头上。
  这七八个人神色都很不耐,阴雨天更是加重了他们的烦躁!
  忽然其中一个懊恼道:“一天天地商量,屁事都商量不出来!两天前,咱们被抓的探子昨天可是九死一生跑回来的,那马义早就被抓了,现在那些梁国人跟羌人合计要埋伏我们做无本买卖呢!到了这种地步全是你白马氐酋长的功劳!今天你必须给个说法!”
  白马氐的酋长是个满脸风霜的长相,不过大气的五官上眼睛偏偏很细长,让人很不清他在想什么。
  恼恨。
  梁国人果然狡诈,没想到跟羌族的通信还故意涂抹了一些子句,可以看到的子句都是一些正常的问候语,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密谋打算。恐怕这就是梁国人跟羌族商量的好的密语,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这样书信被截也不必担心了。
  白马氐酋长自己心里也着急,可是不敢表现出来。不然不用梁国人跟羌族来打,他们自己就要乱起来了。
  “我不管你们商量什么,我也不管别的。杨罗你先给我三天分量的粮草,我们人可以不吃,我巴氐的马可不能不吃!”
  杨罗就是白马氐的酋长。
  他们来的时候带的粮食不多,现在是冬季,山里草木枯萎,就算是常青树也有好多马匹不能吃。
  他们还能将就,马可饿不得。
  巴氐酋长一说,其他人立马也跟着吵嚷了起来。
  杨罗脸越来越黑,白马氐赚钱的时候你们眼巴巴上来,现在出事了一个个责任都往他头上甩是吧。
  有本事找羌人去!
  在杨罗实在忍不住要爆发动手的时候,忽然就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路踩了一堆的泥水印子进屋内。
  “酋长酋长不好了。”
  屋子里面七八个酋长全扭过头去看他。
  这探子冷得浑身打哆嗦,更是被看得浑身发毛,但还是立即道:“我们…我们探查到了梁人的踪迹,他们…他们好像迷路了,在山里打转。不过距离咱们放马的地方也近了,再走个半天也能找到了。各位酋长大人,快快想个办法啊。”
  杨罗恼怒地狠狠捶了一拳头,昨天探子才跑回来,没想到今天梁国人就来了。恐怕是知道探子跑了,所以抓紧来围堵他们了,就怕他们跑了。
  “杨罗,你说怎么办?你可不能带我们去死!”巴氐酋长脸色都黑了。
  他现在无比懊悔,跟杨罗掺和什么。要只是梁人也不怕,反正这些年梁人孱弱得很,关键是他们的后面还有羌族在虎视眈眈,一个不好要被包围的。
  杨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们走!”
  一定是接连下雨,雾气绵绵,梁国人在山中认不了路这才被他们给发现了踪迹,让他们早早识破了梁国人跟羌族打算今天围攻他们的计划。
  这是老天给的机会。
  “我们现在就驱赶马匹走,让梁国人扑个空!羌族现在一定在等梁国人的信号,可他们不知道梁国人迷路了,所以这会儿必然也拿不准梁国人是什么态度,怎么迟迟未到,心中也肯定犹豫。
  咱们就打白狗羌这些部落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直接驱赶马匹往回折返,虽然会折损一些马匹,但我们这些人还是能回到部落的。等回了部落,白狗羌族这些人也就不敢堂而皇之行无本买卖的勾当了。”
  他们这些都是私下的联盟交易,私下蒙面都是不打部落旗号的。
  等回去了,白狗羌这些部落联合必然也是不敢肆意烧杀抢掠的,他们部落也有自己的规矩。不然小部落天天在被大部落杀了,人口只会越来越少,让梁国人捡便宜。
  可杨罗不知道,昨天也有一封信到了白狗羌那儿。
  看完之后,羌族联盟一大早上早就动员好了,一个个脸上绑上一层布巾稍微遮脸。虽然他们的身形打扮一看就是羌族人,但不看到脸,你知道是哪个部落?你就算知道,你tm没证据!
  遮盖一下脸,是稍微对部落规矩的一点尊重。
  再说白马氐探到了身后跟着羌族,竟然宁可卖得便宜一点也要梁国人帮他们一起护送粮草回部落,还商量好一起围杀羌族。打生打死本来是他们自己内部的事,可白马氐率先不守规矩引外贼一起围攻,那也就怪不得他们了。
  因此昨天收到信开始,白狗羌一众人早就派了好几个探子时时刻刻盯着白马氐,甚至还找到了一两个普通养马的氐人作为内应。
  因此白马氐那儿一有动静驱马动了起来,探子就马上来汇报了,他们几乎很快就知道白马氐这是准备好了啊,恐怕梁国人也快要到了。
  好啊。
  那就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兵合一处以及梁国人修整的机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张玉是真迷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昏头了,在山里转了好几圈。心里发虚,所以李复问他的时候他总是快了快了。
  这么一转悠,昀哥儿一行人又冷又饿,小半天的路程愣是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才找到地方。
  可是他们一从林子里钻出来,刚派人看看路线的时候,他们就发现附近有大量打斗的痕迹,更有不少乱跑受伤的马匹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周。
  邓羌等人立刻警戒起来。
  把昀哥儿护好,一路继续小心摸过去,快到固关乡那儿,就发现以固关乡为起点,附近竟然在爆发一场大战。大量无主的马受惊,更是在战场上到处嘶鸣吼叫,然后踩死不少人。
  打斗看起来持续有段时间了,现在都快收尾了,到处都是死尸还有各处乱跑的马匹。
  可以说,满是遍野的都是马啊。
  昀哥儿一堆人一冒头,不知道谁喊的,“梁国人杀来了!”
  然后本来还在打得都快没力气的两伙人,忽然一个警醒,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开始抢马就跑。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
  你跑,那我也跑。
  昀哥儿也有点傻住了,这算怎么回事?
  但是现在一看就是对他们有利,管他们呢。他们虽然赶了几天路,今天还迷路,但也比下面那些早就打到筋疲力竭,关键心态还崩了的人要好。
  于是昀哥儿立马喊:“快,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邓羌先反应过来,第一个就一抽横刀往前冲。他一动,身后那些民壮跟乡勇也被邓羌的勇气还有战场的血腥气激起了血气,拔出刀杀声震天往前冲。
  队形很乱,人也不多,满打满算才两百多人,可吼叫跟气势上却被他们喊出了万把人的味道。
  今天阴雨漫天,适合战场杀人!
  第52章 大胜,一场大胜啊
  梁国人喊杀声冲天冲下来的时候,剩下还在交战的羌族跟氐族人听着那杀气十足的声音吓得心头狂跳,下意识就停战想要抢马就走。
  等一翻身上马,他们也迷迷糊糊同时闪过一道思绪。
  怎么你的援兵来了,你反而要跑?
  可这思绪也来不及细想,实在是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冬天天色暗得快,加上一连几天下雨阴雨绵绵,傍晚昏暗加上雨雾之气的升腾下了,他们根本来不及看不清梁国人到底有多少。
  只听声音,似乎有成千上万。
  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杨罗,这会儿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只觉得心跳快到了极点又狠狠抽着马屁股。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马儿啊马儿,你可千万要跑得快点,万万不能马失前蹄。要是今天带我逃离险境,我以后一定好好赡养你,不叫你再受他人奴役之苦。
  战场之下,喊杀声吼叫声马匹嘶鸣声此起彼伏。
  冲天的血腥气混杂着雨水的味道几乎飘荡了整个固关乡,昀哥儿一时觉得胃里难受一时却也下意识握紧双手浑身激动难言。
  这是真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没有炮弹跟枪械,是纯粹的rou体与毅力的对抗!
  昀哥儿看到了邓羌。
  他的身形在战场中是最小的,却一马当先跑到了最前面。他像是杀疯了,幸好他下面的七八个士兵一直跟着他,牢牢稳定在他的两翼为他把掩护,把那些没有注意到的攻击挡在外面。
  这是昀哥儿之前跟他们说过的。
  他知道这些新兵第一次上战场一定会乱,但乱不能真正地乱,就是普通乡勇必须跟在主官左右两翼跟身后,方便主官直接用武力凿入敌方队伍。
  这样直接形成一个战斗小队,加上平时一什的人经常一起演练、居住、吃饭,默契很好,也会让这个战斗小队配合十分默契。
  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大学生昀哥儿历史上学到过的一种叫做三三制的战术,曾经在大学生昀哥儿的历史舞台上发挥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邓羌作为主官,则又要作为下属跟在都伯身后,三个什长组合在一起的战斗小队直接就是一个战斗群。
  这样就能尽可能减少队友之间的误伤,以及队友之间能相互照顾,不会在散乱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乡勇都是第一次用这种战术,那些壮民更是只在路上被昀哥儿紧急培训了一下,所以他们运用的还不熟练。
  尤其是那些壮民队伍,在痛打落水狗的前提下,战斗意识不足,一个人追着追着反而落单,最后被逼急的对方反杀。
  不过总体大势在我。
  就是那些羌族、氐人都是善骑者,一旦上马跑得快,真的很难追上。
  昀哥儿看急了,扯着嗓子喊,“邓羌你tm挥舞着个横刀有屁用,你让开,让身后的长刀兵上去!”
  可惜战场上声音太大,昀哥儿他们又在小山上,他那点稚嫩的声音被轻轻松松掩埋,邓羌压根听不到。
  昀哥儿急得直跳脚。
  “姜叔,快帮忙喊。”
  李复是第一次直观看到这么血淋淋的战场冲击,直接捂着肚子吐的不行,比昀哥儿还不如。
  姜光这些大概二十几李伯留下的人,虽然也身着轻甲,但是没有上战场。他们是专业保镖,更是充当了亲卫的角色,轻易是不会下战场。
  听到昀哥儿吩咐,姜光也干脆,一众人直接就喊:“邓羌你tm挥舞着个横刀有屁用,你让开,让身后的长刀兵上去!”
  哎哎,不是…昀哥儿下意识扭头去看姜光,你们怎么这么原封不动地喊,你们不会缩略一下语句嘛,光喊让邓羌让开就行了啊!
  杀红眼的邓羌喘着粗气,绵绵的细雨早就沾湿了他的轻甲,可这会儿他不觉得冷,反而一阵阵的热气顺着他的头发往上冒。
  他都忘记了思考,直到远远听到喊声。
  长刀兵。
  邓羌忽然转了个方向把一个长刀兵的长刀扯了过来,自己也把手里的横刀顺手塞给了对方。
  太重了!
  邓羌几乎睚眦欲裂,眼睛瞪圆嘶吼着将手中的长刀拿起,然后重重向着前面的奔跑的马匹挥舞了过去。雨水加血水早就模糊了他的眼睛,邓羌根本看不清前面是谁在马上。
  他的长刀像是破开了雨水,最后扑哧砍过一匹马的马腿又滑到下一匹。马腿被砍断,顿时嘶鸣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炽热的马血夹杂泥水朝着四方飞溅而来,邓羌就如同破风箱一样发出吭吭地呼吸声。
  他手里的长刀在他一击之后,已经脱力飞出去了。也因为长刀甩飞时被拖动了身体,邓羌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了泥水中。他略微眯上了眼睛,天空暗沉沉的,他听到身后的乡勇嚎叫着跃过了他,于是他想爬起来,可整个人又有种极度漂浮的感觉让他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