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牛奶一样雪白的皮肤,一笑会露出尖尖的虎牙。
  谈宁摘下口罩帽子,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您好,我是老安的同事谈宁。”
  “您就是谈宁同志啊!老安经常在家里提起您!”棉麻连衣裙女士似乎对谈宁印象很好,“我姓徐,在第三中学当老师,这是我儿子巩元思。”
  徐老师将身后躲躲藏藏的男孩拉出来,嘱咐道:“快叫人,说谈阿姨好!”
  小男孩打量着谈宁的好样貌,害羞地说:“谈阿姨好。”
  谈宁半蹲着看小朋友,认真道:“巩元思你好。”
  她站起身,将手上的果篮和鲜花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问道:“老安呢?”
  “哦,护士带他拍ct去了。”徐老师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忙着给她倒热水,“虽然昨天初步检查过没有伤筋动骨,不过医生还是开了单子,让我们彻底检查一遍。”
  谈宁笑笑,接过纸杯:“确实,这样放心些。”
  徐老师坐在床边,朝她转过脸来,“早上他们公安那边的领导来慰问,我听专项组的同志说,他们这次都疏忽了,没查到那个公司,还是您和一位专家冲到那里把他救了出来!”
  她动情地抹着眼泪:“真的谢谢您和那位专家同志!我们老安这条命是您二位救回来的,以后但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赴汤蹈火,您千万别客气!”
  谈宁忙伸手扶她:“老安是我们的好战友,这些都是份内之事……以前我还在点星工作时,老安也帮了我好几回。”
  徐老师抿唇,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没说几句话,护士就推着轮椅上的老安回来了。
  老安脸上头上贴着纱布,穿蓝白条纹病号服,这会精神还不错,怀里抱着保温桶朝她们招手:“谈宁来了?巧了,我刚在走廊上碰见乔老师……”
  他回头张望一眼:“乔老师怎么走了……罢了罢了,老婆快来,乔老师给我带了他自己煲的靓汤,你先尝尝!”
  徐老师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戳了戳老安的肩膀,“谈同志还在这儿呢。”
  “没事儿!”老安摆了摆手,比了个奥特曼的姿势,跟巩元思说:“老爸帅吧?”
  谈宁看见他还能贫嘴,就知道没什么大碍,不由放下心来。
  她问老安:“我冲进去的时候,庞开诚和司徒鸿才正在处理文件,你知道那都是什么材料吗?”
  老安拿不锈钢汤勺点点她:“你这卷王,领导都没好意思打扰我呢,就不能给伤患老同志歇口气吗?”
  谈宁抿着唇:“刚才乔老师什么都没问?”
  老安做了个鬼脸:“你们俩啊……”
  他叹了口气,把保温桶递给徐老师:“我跟你捋一遍当时的情况啊……”
  “昨天我和小米在万宁广场蹲点,小米就是咱们组里个子小小的那个男孩,从下头县里调上来的,搞文字工作很出色……快到中午我内急,和小米说了声就去洗手间,结果写字楼一楼电梯门一开,刚好让我这火眼金睛看见庞开诚跟一个男的站在里头!”
  “……这男的我眼熟啊!司徒鸿才那个王八羔子!咱在点星又不是白干这么久,大门厅上还挂着他大写真呢!当时电梯门就要关了,我还躲在一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走出来,那门闸开着的时间就几秒,是真的来不及把小米叫上了,我一拍大腿就冲了上去!”
  他摸一摸徐老师的手,冲她安慰地笑笑:“以后绝对不干这么冲动的事了,你放心啊!”
  优雅好涵养的徐老师冲他翻了个白眼。
  老安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看着他们的电梯在二十四楼停下,才坐另一台跟了上去……哇,庞开诚的办公室比司徒鸿才的还豪华!我站在走廊上偷听他们说话,正好听见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你在r国逃掉了之类的……我觉着不对劲,拿手机给你发消息,刚打了三个字,他们俩就出来了,我只能躲回楼梯间,还把手机给落在那里了。”
  谈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还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那个庞开诚竟然跑到楼梯间抽烟,把我抓个正着!他在那里一顿瞎嚷嚷,司徒鸿才也把我认出来了……我倒霉就倒霉在装备证件全给丢车上,他俩保镖把我一通揍,我给整得晕晕乎乎的,还被塞进麻袋里……再睁开眼,人就绑在你发现我的地方了。”
  谈宁:“应该是从地下停车场装车带到点星的……”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为什么一定要去点星处理材料呢?司徒鸿才的办公室里有什么必须处理的东西吗?”
  老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睁开眼后我就看见他俩站在那儿忙,翻箱倒柜地处理文件资料,庞开诚很紧张,司徒鸿才还好,庞开诚还一个劲儿地要司徒鸿才保证把柴莉莉保下来。”
  徐老师摇头点评:“还是个情种啊!”
  看来老安也没有听到更多的线索,走廊上路过几名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这里人多口杂,不是细说的地方。
  谈宁琢磨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跟老安说司徒鸿才可能认识自己父亲的这件事。
  她抚了抚衣摆,站起身:“不打扰你养病啦,早日康复,我去上班了。”
  老安嘟囔道:“昨天出这么大事,今天就请半天假?你们年轻人别太拼,当心累坏身子,等到了我这个岁数有你后悔的!”
  谈宁随和地笑笑,和徐老师巩元思道别,走出医院。
  外面天气晴好,阳光灿烂,蹂躏过r国的台风对华国高抬一脚转了弯。谈宁站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视线往远眺望,护士推着坐轮椅的病人晒太阳,几个儿童在花坛边拍小皮球,再远一点是停车场,全黑路虎揽胜开出来,顺着车道绕了个圈,停在谈宁面前。
  车窗降下来,露出那张矜贵的脸,“……去看守所吗?”
  若是此时有人听见,还以为车内人送她去坐牢似的。谈宁不免失笑,颔首道:“方便的话,可以搭个便车。”
  经过了昨天一整天的并肩作战,谈宁觉得她和乔聿白之间好像有了层不用戳破的熟稔。
  上了车,她刚想和乔聿白谈论老安昨天的遭遇,手机嗡地振动起来。
  谈宁摁下免提:“圆圆?我在乔老师车上,开了免提。”
  彭圆圆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宁姐,昨晚热搜一上,今天上午就有好多人和地方单位主动向我们提供线索,点星这个影视投资诈骗数额大得吓人,庞开诚和司徒鸿才这回请再厉害的律师也没救了!”
  谈宁一点都不意外,“把简要材料发我一份,谢谢。”
  彭圆圆说好,“你和乔老师都去看守所吗?”
  谈宁“嗯”了一声。
  彭圆圆欲言又止,“其实倒也不用那么急……啊!主任!”
  听筒那端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然后是杨主任豪迈的声音,“小谈宁啊,单位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现在去看守所提审?”
  谈宁心头冒出一点不祥的预感,“主任,怎么了?”
  杨主任顿了一下,“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你又是相关人,资历呢,也不高,领导们一早开会商量了,希望你回避一下,不要参与提审……”
  谈宁额角直跳,苦笑了一声,“上次不还说让我在专项组好好表现,还能申报个人三等功吗?”
  杨主任叹了口气:“这是为你好,小谈宁,你能想明白的。”
  其实他说得没错,单位送她参加节目,允许她协助公安侦查,给她开的后门已经够宽了。至少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个试用期都没过的菜鸟检察官助理,还曾经被当事人狠狠压榨过,万一一时心术不正,在审讯过程中过了界限,说不定会被对方律师倒打一耙,安上公报私仇的罪名。
  如果是以前身为法官的自己,遇到有类似情况的下属,应该也会力主回避。
  “……我明白了。”她语气有点低落,但还是答应得很干脆,“那我这就回检察院。”
  她察觉到乔聿白的视线,余光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正要挂电话,杨主任却说:“等下啊小谈宁,我刚收到专项组消息……哦,他们说你可以去旁听。”
  谈宁神色立刻为之一振,“谢谢杨主任!”
  “谢什么!”杨主任打哈哈,“是你平时表现好,领导们才相信你不会冲动……那什么,你好好旁听啊,小刘叫我出庭去了!”
  挂了电话,谈宁朝乔聿白挑挑眉头,“谢谢乔老师?”
  乔聿白目光缓静温和,一点都不惊讶谈宁能猜出其中有他的帮助,一打方向盘上了通往郊区的高架桥,“后排有咖啡,自便吧。”
  于是谈宁吹着冷气捧着冰美式,在越来越高的气温中抵达看守所,然后坐在了审讯室后排的椅子上。
  她确实是个凡事喜欢靠自己的人,对于乔聿白明目张胆的帮助,倒也并不觉得很反感。
  只不过,利用好手边一切资源也是种本领,比起承了乔聿白情的那点心理负担,还是用自己的双眼看着司徒鸿才和庞开诚交代犯罪事实更重要。
  ……大不了回头请他多吃几顿贵的呗!
  先受审的是庞开诚,负责审讯的是上次惨遭高玉鲲污蔑的两名警察。
  所有第一次在看守所过夜的人都一样,一夜难眠,到了第二天,眼下就会挂上硕大的黑眼圈,堂堂万宁广场总经理此刻憔悴又苍老,穿着蓝色马甲,仿佛一个路边的菜农。
  态度也和昨晚在点星判若两人,警察念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后,庞开诚只重复三句话——
  “律师不在,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个人又没亮证件,我不认袭警。”
  “无论你们查出来什么,都和柴莉莉没关系。”
  单向玻璃这边的警察们一致摇头,发出了和老安爱人徐老师一样的感叹:“……还真是个情种啊!”
  谈宁垂眸翻看平板电脑,上面是彭圆圆刚发过来的资料——
  这位来自l城的报案人称,三年前,他是某股票知识讲解群的成员,群内“李老师”号召大家投资影视行业,并推荐了点星娱乐公司,称他们打算开发一档选秀综艺,邀请当红明星做嘉宾,节目过程中会有集资打投的环节,可获投资额三至五倍收益。
  报案人很感兴趣,在“李老师”的推荐下添加了点星娱乐高管,也就是庞开诚的微信,签署联合认购协议书。
  她转头跟乔聿白说:“用这个老师的名字来诈一诈他。”
  乔聿白点点头,认可了她的想法,对着话筒道:“问问他知不知道谁是李老师。”
  庞开诚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
  他紧张地摸了下鼻子。
  乔聿白向谈宁偏过头:“很明显,是撒谎的肢体语言。”
  谈宁点头:“点星非法集资这个事,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也是知情人和执行人。”
  乔聿白“嗯”了一声,只不过庞开诚开口说完这一句便意识到警察的可怕,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了。
  眼看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庞开诚来来回回还是那三句车轱辘话,乔聿白只好比了个手势,先结束对他审问,换司徒鸿才上来。
  结果司徒鸿才比庞开诚还像个老狐狸,他对看守所的恶劣环境显然适应良好,还能不疾不徐地找警察要烟抽。
  乔聿白点头:“给他一支。”
  司徒鸿才吸了口烟,舒畅地跷起了二郎腿。
  警察:“你认识到自己的犯罪事实了吗?”
  司徒鸿才点了下头:“有啊,故意伤害嘛……律师以前教过,我都让保镖下手小心了,力度应该控制得很好,现在已经能坐能说话了吧?”
  警察捏紧拳头,目眦欲裂,“安哥是警察!”
  司徒鸿才耸肩:“我又不知道,你们要是能找到证据,尽管告我好喽。”
  乔聿白冷淡平静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别被他激怒,专注集资诈骗。”
  警察咽了口唾沫,翻了翻手上资料:“孔福你认识吗?”
  司徒鸿才眼都没抬:“不认识。”
  警察:“李老师呢?”
  司徒鸿才:“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