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并不怎么爱吃清淡的鱼脍,这宫里能想着要鲈鱼又能要得到的,只有承乾宫——
  因为四阿哥爱吃鱼。
  梁九功不敢明言,但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康熙怒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呵斥,反而站起身来,当真往承乾宫去了。
  保成不是不喜欢他的偏宠吗?
  他又不是没有旁的儿子!
  他去看小四去了,气死他!
  胤礽不知道康熙能这么幼稚,他从乾清宫里跑出来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主要是他跟康熙吵架的理由太过荒唐,他不敢跟旁人说。
  于是他漫无目的的在宫里乱走,走着走着竟是越走越远,到了武英殿的附近。
  武英殿内还在修明史,许多翰林学士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胤礽远远的看着武英殿里忙碌的景象,突然有点羡慕胤祉——
  如果将来他能跟胤祉换换,他来这里修书,那也是很幸福的。
  “小孩儿,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胤礽身后传来,“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鱼了?”
  胤礽回头一看,却是万斯同。
  万斯同虽然应下来修著明史的差事,却并不等于他就是大清的官员了,他不受俸禄,不领官衔,只是以布衣身份参与修史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喊胤礽一声“小孩儿”。
  “万先生好。”
  胤礽乖巧的拱了拱手,随即肚子里传来了咕咕作响的声音。
  胤礽倏然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肚子,然后说道:“先生若是赏光,不如与我一起用顿午膳吧,我叫御膳房给先生做鱼。”
  万斯同欣然道:“要鱼脍,最好是鲈鱼。”
  林抱节应声去了,万斯同则是领着胤礽进了一间安静的屋子。
  这里是万斯同在宫中临时休息的地方,却被许多卷宗占据了,只有靠窗的一隅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最为干净,书桌上放着茶具,地上的火炉上烧着热水。
  万斯同是个雅人,一手茶艺十分了得。
  他故意当着胤礽的面儿表演一番,可偏生胤礽还惦记着跟康熙的争执,压根没注意,接过万斯同递过来的茶一口就喝干了。
  万斯同怒道:“牛嚼牡丹!”
  胤礽无辜的咂了咂嘴:“这不是老君眉吗?”
  哪里来的牡丹?
  万斯同:……万恶的统治者!
  果然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爱新觉罗家,这么难得的好茶都不当回事!
  “先生喜欢的话,我再叫人多送来些?您肯出山帮忙修著明史,这点茶不算什么。”
  胤礽顺势说道。
  万斯同瞪圆了眼睛,大义凛然的拒绝之言在嘴里转了一圈,变成了:“别的好茶也可以。”
  他在这儿本来就是打白工的,不拿钱拿点好茶怎么了?
  这是他应得的!
  胤礽也不揭穿他,只问了他的喜好,悄悄记在心里。
  “万先生,修书好玩吗?”
  胤礽还惦记着跟胤祉交换人生,故而好奇的问道。
  万斯同斜了他一眼:“我修书好玩,要是换成你来修书,就不好玩了。”
  一国储君被发配来修书,那就说明政局不稳,要出大乱子的。
  “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为了早朝上的事吗?”
  万斯同一边细细品着茶,一边问道。
  胤礽苦笑:“原来连先生都知道了。”
  “太子爷为了汉人要诛杀安亲王的壮举,我如何能不知道?”
  万斯同笑嘻嘻,“怎么,下了朝被你爹给骂了?”
  胤礽长叹了一口气。
  康熙倒是没说这件事,但他知道,康熙对他的举动不满意了,所以才会带他去神武门说那些话。
  “这很正常,若是我,我也骂你。”
  万斯同竟这样说道,“你是大清的太子,断没有为了汉人诛杀宗室悍将的道理。”
  胤礽完全没想到身为前明遗民的万斯同竟然会这么说。
  “可那是一城无辜百姓啊,就算他们是汉人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
  “小孩儿,你知道这天底下每年要死多少人吗?”
  万斯同问道,“地动,洪水,干旱,暴雪,还有许许多多天灾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病死的饿死的一大堆,更别说那些在睡梦中被洪水卷走的,被埋在地下的,简直数不胜数。”
  “我少时出去游学的时候,就曾经亲眼见过一个江边的县城被洪水吞没后的场景,据说那洪水是后半夜突然涨起来的,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几乎无人生存。”
  “太子觉得,这滔天洪水与屠城相比,何者更可怕?”
  胤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都是万千人命,又如何分个高低呢?
  万斯同又给胤礽添了一杯茶:“若要我说,还是天灾更可怕些,毕竟人祸能防,但天灾不可撼动。”
  “安亲王屠城之举,罪在不赦,但却也有其妙处,”
  万斯同谈及此事,竟仿佛置身事外谈史论道一般,“若非有他的残暴之举在前,昆明城的守军不会轻易投降,昆明城的百姓也不会那么配合,死伤人数,只怕会比一城之人更多。若是这么算,你还觉得安亲王屠城是错的吗?”
  胤礽握紧双手:“若是不强攻,再围城一段时日,也能不战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