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巨大的宫观里,黑暗如实质般浓郁,诸天二十八星宿散乱排布,熠熠生辉。在星宿之下,渺小如飞絮般来去的,是观中之人。
  温淮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他们身形极其相似,气息空无,分不出各自是谁。
  十几天前,他曾向面前的布衣之人开口,并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待他重新走到这个人面前,九极通观如传说一般回应了他的问题。
  “碧虚长老林长辞,三魂七魄散去几魂几魄?可归冥府?”
  布衣之人嘴唇翕动,声如洪钟,顷刻响彻整个宫观。
  在二人头顶,无数书架纵横交错,错落浮在空中,层层叠叠似齐天高,最上方穷极目力也无法看清,没入星辰掩盖下的虚空之中。
  来去如飞的观中人无人回应,但布衣之人伸手,一本书旋即从天上落入他的手中,无风自动,瞬息翻至某一页。
  布衣之人淡淡一扫,提笔划去上方文字,道:“神机宗,碧虚长老林长辞,千余日前重新投入世间,三魂七魄未散,冥府簿无其姓名。”
  师尊还活着……师尊还活着!
  温淮死死地盯着面前人,红着眼睛,哑声问:“他在何处!”
  十几日的不眠不休,他的心脏已经紧得发疼,却强撑着不敢犯困,生怕一个恍惚便错过面前人的话。
  他呼吸急促起来,迫切地又问了一遍:“他在何处?”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温淮杵着剑稳住身形,竭力想听清布衣之人的每一个字。布衣之人说完这句话,却将书一合,任它飘然飞去,淡声道:“通观因果,阁下既偿,便得窥世间真实之相。如今困惑已解,通观自该归去。”
  不等温淮再问,他伸手一挥,面前蓦然掀起狂风。
  星辰如沙砾般纷纷坠落,迷住了他的眼睛,温淮不得不伸手遮面。待风停后,面前的一切都不见了,连带着黑暗也散开,露出几缕晴光。
  温淮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低头沉默片刻,终是捂着脸跪倒在地,肩膀颤抖着。
  师尊没有死,他还活在世间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去找他。
  太好了。
  ……
  “我找了七年,一度以为那不过是骗人的话。”
  温淮好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神情漠然,握着林长辞的手却一点也不放。
  林长辞听着他的诉说,不免想,温淮实在是太倔了。
  这份倔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师兄师姐都放弃了自己可能活着的想法,独他一人不肯相信,四处求证,又因一句话跋涉七年,为着那点微渺的希望,像头苦驴似的,有一点甜头便立刻奔波,不愿停步。
  如是想着,林长辞终是微叹一声,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温淮,为师有时觉得你像是被人抱养的狼,学着家犬天天向人讨吃食,又学不会甩尾巴。说笨也不是,说聪明也不是。”
  第一次见到温淮的样子,林长辞还记得很清楚。
  这个小弟子身上全是被欺凌后的痕迹,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怒,偏偏朝他装出一副乞食的无辜样子,像一只试图伪装的小狼。
  狼崽子或许不知道,他这一点直到如今依旧无甚变化,面上凶得很,一旦围在他身边,仍又是一副乞食的可怜样。
  林长辞问:“这次要向我讨什么?”
  温淮盯着他,嘴里不吭声,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怎么敢说呢?依照林长辞的性子,说了只怕登时便被逐出师门。
  毕竟,他要讨的不是什么吃食,也不是什么物件,而是眼前的师尊。
  ——他的师尊。
  眼神到底是遮掩不住的,林长辞见他盯得紧,心觉奇怪,道:“你若真想讨点什么,便再等等,出去再说不迟。现下即便有,也没法给你。”
  闻言,温淮勉强勾了勾唇,道:“我哪敢向师尊讨要什么。”
  为避免林长辞起疑,他站起身道:“禁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从密道离开为好。”
  可他话音刚落,脚下地面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尘土簌簌扬起,金山也晃得碰在一起,发出“嚓嚓”声响。
  紧接着,几声机关运转的声音清楚响起,某块金砖活动了一下,又立刻复位。
  林长辞脸色微变,立刻半蹲着身子,不顾地上灰尘,将手按在金砖上。
  他听了一阵,肃然道:“下方地宫有人。”
  而且是活人。
  这种地方,能触发机关的多半是认识的人,只是不知是殷怀昭还是白西棠,鹤没有跟他们分到一处。
  温淮也蹲在他旁边,屏息聆听了片刻,道:“不止一人。”
  他翻开盖住密道的金砖,跳下去查看情况,片刻后,匆匆回到林长辞面前道:“师尊,密道封死了。”
  林长辞心中顿感不妙,禁地与外界相连的路本就少之又少,机关重重,除开这条密道,他并不知道还有何处可通向外界。
  若此路封死,还能从哪条路出去?
  温淮看上去倒不是很担心,思索了片刻道:“我再去找找其他出路。”
  说着,他抬手一扬,几道火符于半空燃起,将禁地照得亮如白昼,金山裂痕清晰可见。
  金山玉林并非夸大之言,魔尊嗜宝如命,连这里最不起眼的一块玉石都是从深海中掘出,经过重重天险后运至归海宫,藏入禁地。无数奇珍异宝在火符的照耀下宝光流转,奢靡华贵,宛如妖怪为引诱凡人所造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