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既然殷宗主与我这劣徒相谈甚欢,便请温淮继续陪宗主说话,林某去见位故人,暂且离席片刻。”
  殷怀昭心中有些惊讶。
  没想到温淮还没被他逼入下风,林长辞就先开了口。
  林长辞起身往楼下而去,温淮本想追上去,被他盯了一眼,道:“莫要乱走,好好陪着殷宗主,我稍后便回。”
  听这口气,倒不像是心虚,约莫当真有故人要见。
  殷怀昭看向窗外,白衣身影很快出现在长街中,穿过人群,停在一个糖画小铺前。
  正在煮糖水的小贩慈眉善目,打扮朴素,看不出什么出众之处。
  同样望着窗外的温淮却皱了皱眉。
  有些眼熟,他一定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在哪里呢?
  见小贩站起身对林长辞笑了笑,指着糖画说了什么,独一无二的神态让温淮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了此人是谁。
  竟是神机宗山脚城里的那名和尚。
  端午时,师门一道下山游玩,顺道在那名和尚的摊子上抽了图签,只是过后便忘了,没放在心上。
  原来此人是个假和尚,烫了戒疤的头顶如今已蓄了长发,穿了俗衣。
  师尊专程去寻他做什么?温淮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糖画铺前。
  小贩笑着一指:“客人,这些糖画的价钱都已说清楚了,不知要哪个?”
  林长辞没有挑选糖画,淡淡道:“你故意引我下来?”
  他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小贩和他目光相接时,明明白白做了个算命的手势,表示自己还记得这位客人。
  林长辞打量着他周身的装束,道:“你还俗了?”
  “非也,身在凡尘,心在极乐。”小贩笑着揖了一礼,道:“我引客人来此,是见客人命数似乎有变,想不收钱,替客人再算一卦。”
  命数?
  林长辞回想了一下,当初他在此人摊上抽到一张红纸,后来被若华替换成了画着如意图案的签,和尚说自己不会解签,那又何来命数之说?
  小贩道:“我此番仍不解签,只作引导,请客人从此间抽出一支。”
  他捧出一个求签筒,林长辞皱眉,没有贸然伸手,道:“为何如此执着此事?”
  小贩叹口气,道:“天意如此,时日还未到,客人只管抽签便是。”
  他看起来像个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林长辞却探不出他的修为,心下微微一惊。
  此人要么没有丝毫修为,要么修为远远高于他。
  前者不大可能,后者多在闭关,神识能连通天地,若非感应到大劫将至,不肯轻易出关。
  莫非……他神情不觉渐渐严肃起来,小贩好似什么都没看到,将求签筒往前一递,笑容温和:“客人,请抽签。”
  他身上只有平和,彻底的平和,除此外感觉不出其他的气息。
  林长辞看了他一眼,从求签筒里随意取了一支。
  小贩再次找出解签的画册,同样递过来,请林长辞自行寻找。
  林长辞翻了几页,图上画着一枚燃烧的红烛,烛身不断有烛泪滑落,烛光微弱,似乎随时要熄灭。
  倒和他现今的境况吻合,林长辞默默地想。
  他并没有遮掩,小贩自然也看见了图,诧异了一瞬,道:“此命数好生凶险,果然变了不少。”
  这时,小锅中的糖水终于煮好了,他舀了一勺浇在案上,画了一个纯粹的圆。
  待干透后,小贩以签为棍,用铜尺铲起来,递给林长辞,笑笑道:“经历这许多,客人心性竟能风雨不改,真是难得。此枚糖画赠予客人,当做开张。”
  林长辞和他对视,见小贩眸中含着洞悉般的笑意,一时怔住了。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目光。
  目光清澈如斯,比许多大能更为圆融如意。
  这绝不是属于凡人的目光,澄静空清,静和明|慧,如同早已彻悟,淡然至极,却并不疏离出尘。
  ——简直像庙中神佛活了过来。
  “客人?”
  小贩轻声说。
  恍惚只是一刹那的事,待林长辞回神时,他已接过了这枚糖画。
  小贩微微一笑,不再看他,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他目光平静,手上不停忙活着,和真正的小贩没什么两样。
  刚刚的对话似乎全然不曾存在,二人仅做了一宗普通的买卖罢了。
  林长辞拿着糖画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
  可人群熙攘,来去的人将那个不起眼的糖画小铺挡住了,等重新露出空隙时,那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吗?
  林长辞看了几息,终究低头尝了一口糖画。
  很普通的甜,他许多年都未再尝过这个滋味,含着凡尘烟火的味道。
  游船从茶楼边的桥下经过,歌女抱着琵琶,在船头咿咿呀呀地唱着:“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
  剩下的糖画嚼碎后,除去舌尖那点甜,刚才所见似是大梦一场,寻不着分毫踪迹。
  “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
  林长辞听着唱词,好像忽然就有了兴趣,并未急着上楼,移步河边听她们继续唱道:“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
  “师尊。”
  见他久久未回,温淮径直从楼上飞了下来,落到他身边,道:“方才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