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什么,宴宴会突然因为红花起红疹?为什么戚玦手上会有陈太医的药方?
而她在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临时让人安排的这位医馆掌柜,竟也成了她最大的漏洞。
难道……自己的所有筹谋,所有动作,其实都是在戚玦挖好的陷阱里完成的?
耿丹曦背脊一阵寒凉……
蓦地,她察觉到了一道视线,顺着视线看去——只见戚玦正悄悄看着她,那不咸不淡又居高临下的表情,满是审视的意味,让她登时心头一跳……
太像了……耿月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毫无关系,又极其相似的两个人?
多年前耿月夕带给她的耻辱感席卷而来,耿丹曦握紧了拳头,全然没有注意到第十四个医馆管事走了进来。
这位管事是个瘦高的青年男子:“不知各位想问些什么?”
内侍照例问了一遍重复了十多次的问题。
管事的道:“记得的,买红花的是个老妇,是在下的邻居,家中孩童跌伤了,买些做活血化瘀用,药方还是医馆的大夫所开。”
裴臻不胜其烦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送客。
他领了吊赏钱,躬身一拜,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盯着个低头出神的年轻太医看了片刻。
送他出去的内侍见状,问:“店家怎么了?”
他轻嘶了一声,又围着这年轻太医前后左右看了两遍,看得那小太医浑身发毛。
“老爷,这小兄弟看着十分面善。”管事道。
闻言,耿丹曦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管事却一笑:“十多天前,这位小兄弟曾到我们永泰医馆买过几两马兜铃。”
那小太医登时变了脸色:“店家可是记错了?我何时去过贵店?”
管事一笑:“小兄弟不开口我还不大确定,这一开口在下边确定那日来的是你了,听口音并非本地人,应是北边来的,可对?”
“若没什么事,店家便先回去吧。”耿丹曦怀揣着不安的心绪,想着先送客为上。
但却被裴臻阻止了:“继续说。”
管事小哥道:“那日,这位小兄弟到我店中,要买几两马兜铃,给了我十两银子,说不用找了,不过我们永泰医馆规矩严,怎能如此?我便找了银子给他,谁料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小兄弟便不见人影了,说来也巧,今日既碰上了,便将零钱找给这位兄弟吧。”
小太医战战兢兢把银子推开:“……大人……我不曾去过这家店!”
见太医矢口否认,管事的也觉得奇怪。
这时,陆太医忽道:“且慢!”
他捧着方才查验过的药渣,于堂中一拜:“大人,宴姑娘每日服的药中,确实有一味马兜铃,这马兜铃止痛好用得很,所以出现在姑娘的药里并不奇怪,所以在下方才并未放在心上,但……”
裴臻给了内侍一个眼神,便让人将管事的给送了出去。
待人走后,裴臻催促道:“继续。”
“但马兜铃和红花若是一起服食,怕是要催生毒性,危祸肾脏。”
裴臻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
陆太医道:“大人,在下怀疑,是有人在姑娘的日常药方里加了马兜铃,又以其他法子给姑娘下了红花,红花能拖延伤口愈合的速度,而红花和马兜铃相辅,更能利用其毒性,若宴姑娘当真一直这般服用,只怕是……神仙难救。祸兮福兮,也幸好姑娘本身对红花忌口,否则只怕这件事一时还发现不了。”
鹡鸰轩一时陷入冷寂,裴臻的面色铁青,而那个祸从天降的小太医更是早已跪在了地上。
耿丹曦还想挽回,她强作镇定:“大人……”
“去查。”裴臻冷声打断,他指着小太医:“去他房里搜查一番,再把回春堂的掌柜押上来。”
而此刻,那位小太医的师父,也就是陈太医,他也坐不住了,做贼心虚地跪在地上。
戚玦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错,永泰医馆的东家就是她,她今日早已让绿尘去医馆中,要那管事的来替她演这场戏。
而后又在小太医寝房里放了马兜铃,之所以会选中他,一则是因为他是陈太医的徒弟,二则,替陈太医暗度陈仓红花的人也是他,这是他该得的。
而至于宴宴,她忌口的根本不是对红花,而是花生。
那日之后,戚玦又一次去看望宴宴,那天,戚玦支开了如凝,告诉宴宴她发现汤药里有能让人伤口久久不愈的红花,告诉她是耿丹曦要害她,并给了她那瓶丸药,用以治疗伤口。
宴宴也告知了戚玦她对花生忌口的事,二人不谋而合,戚玦给她准备了一颗花生,二人一起利用这一点,来对付耿丹曦这个共同的敌人。
不知道耿丹曦对这场表演可还满意?
回春堂那个身材浑圆的管事被五花大绑押上来,嘴里还嚷嚷着要报官,内侍朝他唾了一口:“混账东西!你面前的是当今圣上!”
这么一吓,那管事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必死无疑了,登时哭嚎不止,绝望之下赶紧求助那个指使他的人。
“夫人!不对……娘娘!小的是替你办事,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耿丹曦心头一跳:“你疯了!敢攀咬本宫,你想让你全家和你一起死吗!”
“你说!”裴臻对掌柜吼道:“老实交代,朕给你个痛快,敢有半点隐瞒,朕即刻诛你九族!”
“陛下……”几乎不敢直视裴臻的眼睛,耿丹曦手忙脚乱跪在他面前。
那掌柜此刻哪里还敢有花招,便竹筒倒豆一般全交代了:“……陛下!小的……小的该死,娘娘身边的那位婢女只告诉小的,是她要惩治个小妾,若是知道她是个娘娘,我是死也不敢应啊!陛下……是她!是娘娘让我诬陷县君的!”
他抬着几层下巴,指向那个小太医:“红花便是卖给了他!那婢女给了我一百两黄金,说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我这才鬼迷心窍……小的句句属实,绝无妄言!陛下饶小的一命!”
此时,内侍来报:太医署的账目上,并未有马兜铃的支出,而小太医的枕头底下,便藏着那么一小袋马兜铃。
陈太医也不敢再隐瞒,只能交代了他给宴宴下红花的事,还供出了耿丹曦和如凝。
“陛下!老臣受淑妃收买,一时糊涂!求陛下饶老臣的家人一命!只当看在老臣为皇家尽忠职守多年!臣老糊涂了啊!”
“不是的陛下!”耿丹曦跪在裴臻身边:“是戚玦!是她要陷害臣妾!那封药方是仿造的笔迹……方才那个永泰医馆的人也是她安排好的!陛下!”
相比狼狈不堪的耿丹曦,戚玦站在一旁,反倒显得格外仪静体闲。
只见她脸上的委屈里多了几分愤怒,却仍旧不疾不徐道:“陛下,宴姑娘发病事出突然,传召医馆管事审问,也是淑妃娘娘的提议,臣女怎可能未卜先知?更何况素昧平生,臣女更无理由要伤害宴姑娘,还请陛下明鉴。”
看着蒙蒙将亮的天,裴臻不言,只沉思着。
戚玦在这件事中未必真的完全没有做手脚,但耿丹曦加害宴宴一事却已经分晓。
低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的耿丹曦,只觉得一阵厌恶。
“淑妃身边涉事女官及内侍,宫女如凝,陈太医师徒,几人犯欺君之罪,赐白绫,回春堂掌柜赐毒酒。”
裴臻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于几息之间定了几人的生死。
随着一阵让人背脊发凉的哭嚎声,鹡鸰轩重新恢复死寂。
“退下吧。”冷不丁地,裴臻的声音泛着寒:“全都退下。”
而后,又撇了眼溃不成军的耿丹曦:“淑妃留下。”
戚家众人软着腿,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鹡鸰轩中,耿丹曦抓住裴臻的袍角。
这时候她才感到由衷的恐惧……
“陛下……臣妾一时糊涂!”
她泪眼婆娑,重复着信手拈来的可怜姿态:“臣妾也是害怕……怕有人会抢走陛下!”
“当年臣妾那般孤苦,是陛下救了臣妾……臣妾害怕再回到从前被丢在府外,无家可归的日子……”
忽然,裴臻道:“陈太医是你的人?”
耿丹曦怔住。
裴臻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年负责查秦婕妤小产一事的就是陈太医……当夜也是盛京一个药铺的人指认,说是康氏的宫女在他那买的马齿苋。”
耿丹曦摇头:“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先别和朕说话。”
裴臻心中一时杂乱无章,他不想再听耿丹曦的一个字。
他五味杂陈着起身,从耿丹曦手里抽走那一点袍角:“朕尚有事未了,等天亮,你便先回宫,朕会先禁你的足,至于旁的处置,等朕回宫再说。”
裴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耿丹曦怔在原地。
天快亮了,漆黑无人的鹡鸰轩变得无比冷清荒凉,卯时的钟声幽幽的,让人发怵。
天闷闷的,燥热难耐,轰隆隆地闷声作响,她的膝盖隐隐生疼,似乎要下雨了。
那年,也是一个雨天,她第一次对耿月夕下手,但耿月夕命大,没死成。
她跪在怀桐玉楼外的那七天七夜,几乎每天都是那般阴雨绵绵,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她的膝盖都会传来刺骨的痛。
看着窗外的闪电划破天空,耿丹曦摔砸着屋里的物件,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和雷声混杂在一起:“耿月夕……去死!……贱人!……去死!”
她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耿月夕!
是耿月夕抢了她的命,夺了她的运!
她要耿月夕还回来有什么错!?
她恨了她一辈子,恨到筹谋数载,就为了要她的命!
如今耿月夕终于死了,可那凉薄又不屑的眼神,却似心魔一般挥之不去。
哪怕这么多年了,那在暗处窥伺她的眼神,总藏在她噩梦深处,藏在她每一个失意的时刻,避无可避。
似乎永远在提醒她,她手里的这一切留不住,早晚有一天,她会被打回原形,会回到那低如尘埃的日子……她会失去一切……
……
第60章 前尘
戚玦交代了绿尘,给了永泰医馆的人一笔银子后,医馆的人连夜关了店,前赴南齐,这笔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在南齐购置房屋田产,安养余生。
处置完一切,她也已经精疲力尽。
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