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思索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如果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妹毫无征兆的生病就是最奇怪的事情,整个府城的名医几乎都被请来看过,却都束手无策,找不出是何病因。”
卫韬点点头,“如果方便的话,赟海兄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卿萍小姐。
本人虽然非是学医出身,不过医武相通,经过长时间的修行之后,也算是略懂岐黄之术。”
冯赟海倏然一声叹息,“道子此言,在下只会感激,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人当即起身,来到了冯卿萍所居的院落。
一侧的厢房内蒸汽升腾,浓郁的腥苦味道散逸出来,将整个小院都充斥填满。
守在卧房门外的丫鬟见到两人过来,忙不迭地屈膝行礼,小声禀报着冯卿萍的身体状况。
越过一道遮挡的屏风,卫韬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雕花大床上的少女。
他不由得微微皱眉,没想到冯家小姐竟然病得如此厉害,甚至就要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
冯卿萍盖着绒被,只露了一张脸出来。
不过和以前比起来,她现在眼窝深陷,皮包骨头,完全看不出那个明媚少女的模样。
冯赟海低低叹了口气,努力平静着语气,“自小妹患病以来,父亲甚至将整个府城周边的名医全部快马加鞭请来,可惜却都是无功而返。”
卫韬没有说话,缓缓来到床边,低头注视着那张瘦若骷髅的面庞,眸子里悄然闪过一缕微不可查的光芒。
片刻后,他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卿萍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得病的?”
冯赟海思索着慢慢说道,“大概有一个月时间了,我还记得当时她和丘小姐出去踏雪冬游,回来后就有些身体不适。
刚开始的时候,小妹还以为是受了风寒,结果却是吃药也无法好转,最终一步步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卫韬点点头,“那次踏雪冬游,她都去过什么地方,除了丘小姐之外,还见过什么人?”
冯赟海愣了一愣,当即将守在门口的贴身丫鬟召了进来,“你现在把小姐生病前的行程详细讲述一遍,不要有任何的遗漏。”
贴身丫鬟低头想了片刻,便开始事无巨细说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记性不错,思路也条理清晰,将各项琐碎杂事讲得明明白白,不会让人听了之后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卫韬听了片刻,忽然打断了丫鬟的讲述,“你刚刚说,那位丘家小姐,还送了冯小姐一幅画?”
丫鬟点点头,“是,奴婢亲眼看到,而且在踏雪游玩回来后,小姐有时候还会拿着那幅画卷欣赏,这一点奴婢绝对不会记错。”
“那幅画呢,拿来让我看看。”
不多时,丫鬟便从外屋取来一幅水墨山水画,交到卫韬手中。
他缓缓将其打开,置于旁边桌上仔细观看。
如果从的书画的角度去看,作画之人的水平功底并不算深,相反还很一般,也就是比初学者高了那么一点。
不说和那些书画大家相比,就算是拿到街上去卖,怕是也吸引不来一个顾客,只能将自己活活饿死。
但是,如果抛开这些和绘画直接相关的东西不谈,而从另外一个视角去看,这幅山水画卷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上品佳作。
若是让他在大街上遇到,一掷千金买来观摩欣赏也并非无稽之谈。
“这幅画不要在府里放着了,最好是让我把它拿走。”
卫韬说着便缓缓转身,朝着外面走去,“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卿萍小姐应该不是病了,而是修炼某种武道功法,到了近乎走火入魔、备受妄念折磨的程度。”
“这,这怎么可能?”
冯赟海满脸震惊,喃喃自语道,“小妹她自小就气虚体弱,根本无法修习内练法,更不可能达到玄感层次,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
“她不是主动修行,而应该是被动承受。”
卫韬出了房门,深吸一口沁凉空气,眼神在这一刻陷入回忆,“如果不是曾经遇到过那对师徒,我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但见到卿萍小姐的情况,又观摩了那幅山水画后,却莫名感觉和她们之间的情况有些相似。”
停顿一下,他忽然问道,“自从生病以来,卿萍小姐有没有过魂不守舍,甚至是忽然像是变了个人般的情况出现?”
贴身丫鬟啊了一声,语气满是惊讶,“先生说的不错,当时也有大夫按离魂症加以治疗,可是效果却并不算好,甚至还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停顿一下,卫韬又接着说道,“府邸内有谁最近气血亏虚,肤色惨白,现在把人都叫来,让我看上一眼。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是不是也在一个月前,随着卿萍小姐去了郊外踏雪冬游?”
冯赟海一叠声催促着,“马上去,把所有陪小姐郊游的丫鬟仆役,随行护卫全部找来!”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在冯府最大的会客厅内集合完毕。
吱呀一声轻响,会客厅的房门被打开了。
一道身影从外面缓步而入。
厅内众人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动作言语,只是无声静立原地,看着那个黑衣黑袍的年轻人从面前一一走过,最后什么问题也没问,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便径直出门离开。
“道子,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卿萍的病,还能治吗?”冯赟海跟在后面,从头到尾一头雾水。
卫韬在一座假山旁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中随风而动的云团,“我也不知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冯小姐所修的应该就是同心结,而且还是更加复杂的同心结。
至于到底能不能将之解开,我之前没有做过,所以也没有把握。”
冯赟海一揖到地,长长叹息,“那现在该怎么办,还请道子教我。”
卫韬再次展开手中那幅黑白山水画,注意力凝聚其上。
组成山水景色的墨色线条仿佛活了过来,从画卷中脱离浮现虚空。
在他的目光中疯狂乱舞,乃至于迅速充斥了整个视野,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意识。
卫韬在假山旁静立不动,眼睛半开半阖,神光若隐若现,有些出神看着面前画卷,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许久后,他才将山水画卷好收起,“我先去找一下那位丘小姐,既然事情因与她踏雪郊游而起,那么或许便能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
半个时辰过去。
丘家府宅之中,气氛死一样的沉凝。
冯赟海带着护卫进入正堂,却发现里面已经站着几个持刀佩剑的男子。
他们都是府城六扇门的差官,面色阴沉站在正堂之中,对着横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沉默不语。
四周还点燃着白色的蜡烛,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片灰烬,向外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尸体是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也不知道是恐惧害怕,还是无法置信的惊讶茫然。
让人很难弄明白,在他生命消逝前的最后一刻,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丘家主竟然死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冯赟海问道。
为首的捕头道,“回二公子,我们早上刚刚接到消息,赶过来后就已经是现在的情况。”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我们过来之后便将所有人控制了起来,这几个死人的房间也保持原样未动。”
冯赟海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能看出来他是怎么死的吗?”
捕头面露疑惑神色,有些不确定道,“尸体身上没有伤痕,属下也没找到用毒留下的痕迹,现在还很难说到底是何死因。
不过,看这位丘老爷的扭曲表情,好像就是被活活吓死的样子。”
“被活活吓死的?”
冯赟海眉头紧皱,再看一眼丘家主至死都没能合上的眼睛,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此时此刻,卫韬已经来到相邻的房间。
里面同样躺着一具具尸体。
所有丘家的主子,全部都死于非命。
只剩下一个丘小姐,躲在房间里面不敢出来。
丘府已经完全乱了。
如果不是六扇门的捕头控制场面,恐怕里面的丫鬟仆役早已经抢了财物,如鸟兽散。
转了一圈之后,卫韬又回到内宅门前。
他总感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并不是因为死人的原因,而是这座府邸内宅,让他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卫韬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里面的一草一木。
观神望气术悄然施展,将每一处地方都映入眼中。
忽然,在他的感知中,丘府内宅似乎活了过来。
“这种古怪的感觉。”
卫韬心中一动,忽然从袖中取出那幅画卷,就在内宅门前展开。
诡异气息陡然变得浓郁。
悄无声息间,一道道透明丝线显露痕迹,从每个死人的房间内向外延伸,营造出来一种被极端压抑着的诡异气息。
它们就在他所站的内宅门前汇于一处,又通向远处角落里一座门窗紧闭的房屋。
咔嚓一声脆响。
卫韬捏断黄铜门锁,缓缓走了进去。
这似乎是一间库房,里面堆着各种裘皮。
若是全部拿出去卖掉,至少也能入手几千两银子。
然而在最里面的地方,在一摞洁白如雪的裘皮下方,却压着一张张叠放整齐的人皮。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大周京城以北,低矮梅山之中的见闻。
“定玄道子烈山也是一样的死法,再联系到冯卿萍身上疑似出现同心结的痕迹,难道说此事与云虹有关?”
“这女人跑到青麟山下作乱,难道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非要自寻死路,一脚踏入黄泉?”
他默默想着,转身出了库房。
片刻后,卫韬又将瑟瑟发抖的丘小姐拎了过来。
“对于这些人皮,丘小姐你又有什么看法?”
丘小姐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上下瞬间冷汗淋漓,被风一吹简直要冻彻心扉,如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