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倪灀离开后,他向前一步踏出,没入到台下氤氲雾气之中。
不久后,他迎着越来越重的敌意,来到青麟山地底通道的入口。
“小韬回来了。”
灰雾涌动,宁玄真从中缓步走出。
“弟子见过道主。”
卫韬停下脚步,瞳孔中映照出那道愈发苍老的身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将此次九圣山之行详细讲述了一遍。
还包括之后的九圣门,与孙洗月和云虹在凌云岗的相逢。
“不见不闻,万灵合一,老夫也有些期待,孙道子和云道子最后达到何种层次。”
宁玄真随意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而且在小韬来之前,武帝他老人家从青麟山路过,还专门到这里看了一眼。”
卫韬深吸口气,“道主与帝尸交手了?”
“如果交手的话,你以为老夫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宁玄真淡淡笑道,“老夫当时和武帝相距不过十步距离,甚至已经在想如果被皇极印生生砸死,还能不能留下一具全尸。
好在他只是站在里面的青铜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转身离开,没有做一丝一毫的停留。”
停顿一下,他面上笑容愈发浓郁,“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在武帝来之前,首先是一道浓郁的梵天灵意从青麟山侧掠过,还引起了灰雾地气的涌动暴涨。
老夫当时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山前去拦截,以免对方在周边惹出什么乱子。
但就在不久后,地气却毫无征兆向内缩了回去,我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抬头便看到了已经来到近前的帝尸。”
“那种尾椎骨陡然发麻,浑身僵硬冰冷的感觉,老夫现在都记忆犹新,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卫韬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听道主的讲述,武帝来到山门时,似乎比刚从眠龙镇内起身时多了一丝灵性,实力层次好像也有肉眼可见的增长。”
“神意、执念、肉身,三者合而为一,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滞涩变得更加圆融,这么想的话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宁玄真说到此处,忽然话锋一转,“金帐王主重伤,武帝随之北上,再加上刚才梵天灵意显现,如此看来北荒即将面临一场剧变。”
“道主的意思是?”
宁玄真思忖着慢慢道,“百年前武帝踏破金帐,斩灭了梵天最后一点神意,那么他这一次再入北荒,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将大梵生天四分五裂而去。
如果真的做成了,北荒怕是会慢慢变成和南疆一样的情况,对于大周的威胁程度也会日趋降低,或许真的可保中原地带百年以上的和平时光。
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只要避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巨大危机,从长远看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在以后不用总是担心来自北面的巨大压力。”
“可能出现的巨大危机……”
卫韬心念电转,脱口而出,“道主的意思是,武帝若是从北荒归来,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我们?”
宁玄真点点头,“不仅是我们,只要武帝执念不消,肉身尚存,或许整个教门七宗福地都在他的出手范围之内,只是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元一门人,还是青麟山地气的源头。
此次帝尸路过青麟山,应该是在其生前的布置中,将北荒作为了第一目标,所以才只是做了刹那停留而没有真正出手。”
卫韬叹了口气,“那我们要跑吗?”
宁玄真反问,“你觉得我们两人联手,能不能压制住帝尸,及其麾下的一众宗师?”
卫韬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经过九圣山和凌云岗一行后,弟子有所感悟,实力层次又有提升,就算是对上踏入法境的金帐王主,谁胜谁负也要真正打过一场才能知道。
但若是和帝尸生死交锋,我心里完全没底,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宁玄真微微颌首,“如果真和老夫所想的一样,既然打不过,跑肯定是要跑,但什么时候跑,往哪里跑,还需要好好规划计议。”
卫韬沉默下来,许久后才再次开口,“不若让弟子亲去一趟北荒,一来我想旁观武帝金帐的第二次交锋,二来那边有什么情况变化,也能及时通知山门。”
宁玄真陷入沉思,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小韬从梵天恶念缠身,变成了梵天灵意眷顾之人,那么此次变化对你来说倒是一次机缘。
而且以你现在的实力层次,只要避开武帝和金帐交锋的中心区域,便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事不宜迟,弟子今夜便出发北上。”
卫韬从石凳起身,刚刚走出几步,却又被宁玄真叫住。
“带上你灀师姐,路上能有个照应,正好也可以让她远离青麟山一段时间,免得再这样提升修为境界,让老夫都感觉有些心惊。”
时至黄昏,天色渐暗。
卫韬和倪灀下了青麟山,携手向北而行。
两人轻装简从、速度很快,只用了数日时间便出了齐州,进入一望无际的北地荒原之中。
在此期间,梵天灵意又显化数次,给两人的感觉仿佛是在蓄势,等待着最终的爆发。
也算是给他们指明了前行的方向,不至于和卫韬初入北荒的时候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是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越过一片低矮土坡,两人忽然停下脚步,同时转头向西看去。
几道寒光划破虚空,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倪灀黛眉微蹙,“如此精纯的剑意,难道有藏剑阁剑师就在近处,也是为了梵天灵意的变化而来?”
卫韬没有说话,而是极目眺望,朝着更远处仔细观察感知。
数个呼吸后,他面上浮现莫名笑容,“梵天灵意显化,又是各路人马汇聚,以前不好找的人,这时候倒是出现在了灯火阑珊处。”
倪灀转头看来,“卫师弟是发现了什么吗?”
卫韬点了点头,笑容变得愈发浓郁,“就在刚刚剑光照亮黑暗虚空之时,除了藏剑阁剑师外,我还发现了一位熟人的气息,他可是一直欠着我东西,正好趁此机会讨要过来。”
“那人欠了师弟什么东西?”倪灀问道。
“也没什么,他身上的几块骨头而已。”
…………
……………………
夜幕下的北地荒原,只有黑白两色存在。
而在漆黑如墨的天穹笼盖下,即便是纯净的雪地,也给人一种空旷死寂的感觉。
一双纤细小巧的足踝踩在雪堆上面,发出咯吱声响。
她一袭白衣,背负两柄长剑,身姿挺拔、容貌也属上乘,只是整个人被如实质的森寒气息包裹笼罩,甚至比北荒的风雪都更加冰凉。
几只绿油油的眼睛悄然亮起。
还有低沉的呜咽,混入风中悄然传来。
她对此毫不介意,任由草原狼群跟在后面,既没有加快速度脱离,也没有出手将它们斩杀。
忽然,狼群毫无征兆四散奔逃。
数道身影在风雪中急速奔行,由于速度太快,所产生的风压将地面和半空犁出一条笔直的痕迹。
紧接着便有森寒剑光闪过,将它们在数个呼吸内全部变成尸体。
白衣女子就在此时停了下来,转头朝着那处方向看去。
下一刻,几个背负长剑的男子悄然现身,隐隐将白衣女子护在中心。
其中一人微微躬身,“夜鸳小姐,我们在前面发现了北荒部族的帐篷。”
“赶了这么久的路,那就过去休息一下吧,等待阁主的到来。”
白衣女子黛眉轻蹙,轻轻呼出一口白雾,“你们先去打点一下,借几顶帐篷来用,再提前准备些可用的饭食。
阁主他老人家心善,见不得武者随意欺压普通人,所以你们过去后态度一定要好些,不要吓到那些部落牧民,更不要轻易动手杀人。”
“属下明白了,还请小姐放心。”
男子点点头,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女子目送几人远去,自己却停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上一下。
寒风凛冽,犹如刀割。
不时卷起大团雪雾,盘旋升起又纷纷落下。
她戴上兜帽,不让冰屑打湿头发。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夜鸳等待这阵狂风过去,双手背于身后,轻轻敲击了一下所负剑鞘。
叮的一声轻鸣。
在黯夜中悄然荡开。
下一刻,一个黑衣黑袍的男子自土坡后缓缓走出。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本人禅心,见过女剑师。”
“禅心,倒是个很有意境的名字。”
夜鸳深吸一口沁凉空气,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这里将我拦住,又是为何原因?”
禅心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能在北地荒原感知到如此纯粹的剑意,本就是一件值得令人好奇的事情。”
“当然,促使我过来的却并非是好奇,而是姑娘与黑渊有缘,该当加入我们,承载黑暗之渊灵意,也能让自身更进一步,真正领悟到何为生命的真谛。”
夜鸳眉头皱起,“我看你是北荒密教上师,开口闭口却是黑渊灵意,听了实在是有些古怪诡异。”
禅心点点头,“黑渊在前,梵天在后,而我礼敬梵天在前,堪破迷障后得见黑渊在后,也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我懒得管你到底是梵天还是黑渊,这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
夜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但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们修剑心,讲究的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剑斩过不留痕。
又怎么可能抛去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去信奉你们所谓的黑暗之渊?”
禅心叹了口气,表情语气真诚无比,“我只是希望姑娘能承载黑渊灵意,却从未说过要让姑娘去信奉黑渊。
因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哪怕是毫无虔诚破口大骂,黑暗之渊就在那里,并不会因为姑娘的心意而生出任何变化。”
夜鸳挑了挑眉毛,再开口时语气颇为惊讶,“哦?我以前也曾见过部落武师,知道他们所信奉的族中灵意,却是从来没有像你这般出口随意,毫无顾忌。”
停顿一下,她又笑问了一句,“既然黑暗之渊就在那里,那你给我骂一句试试?”
接下来,夜鸳不由得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听到了从禅心口中说出的一连串大不敬之语。
不仅是黑暗之渊,他甚至稍带上了大梵生天。